硬纸板车票攥在手心，被汗浸得有点软。林晚秋跟在江野后面，随着人流往一号站台挤。检票员撕掉票根，放他们进去。站台上人更多，乌泱泱一片，推着扛着大包小裹，空气里是汗味、劣质烟味和煤烟味。巨大的绿色火车皮像条钢铁长蛇，趴在铁轨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妈的，这么多人！”江野皱着眉，吊着胳膊，拖着旅行袋往前面人少的车厢走。硬座票没指定车厢，得自己抢座。
林晚秋紧紧跟着，怀里还抱着那件袖子长短不一的衬衫。她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和望不到头的绿皮车，心咚咚跳。真的要走了？离开这个生她养她、又让她绝望透顶的小城？妈…爸…她不敢想。
突然，江野的脚步猛地停住了！他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眼神死死盯着站台入口的方向，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操！”他低骂一声，一把拽住林晚秋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走！快走！”他拖着她就往站台另一端人更少、更暗的地方跑！
林晚秋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怎么了？”她惊恐地问。
“别问！低头！跑！”江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林晚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站台入口的灯光下，三个熟悉的身影正挤开人群，像猎狗一样西处张望！黄毛！矮墩子！瘦竹竿！彪哥的人！他们怎么找到车站来了？！
林晚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昨晚桥洞里那顿毒打和江野的惨叫声瞬间冲进脑子！她手脚冰凉，被江野拖着，跌跌撞撞地跟着跑！
站台尽头是堆着杂物的黑暗角落，旁边是高高的铁丝网围墙。围墙外面，是几排黑乎乎的铁轨，停着几列没有车头的货运车厢，像个巨大的坟场。
“这边！”江野拉着林晚秋冲到围墙根下。这里几乎没人，只有远处站台的灯光隐隐约约照过来。
“他们…他们看见我们了？”林晚秋喘着粗气，声音发抖。
“肯定看见了！”江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像只被困的野兽，“妈的，阴魂不散！”他抬头看了看那堵近三米高的铁丝网围墙，上面还缠着锈迹斑斑的铁蒺藜。“翻过去！”他当机立断。
“翻墙？”林晚秋看着那高高的铁丝网，腿有点软。
“不然呢？等着被他们堵在站台上卸腿？！”江野把旅行袋往地上一扔，用没受伤的手抓住冰冷的铁丝网，脚蹬着围墙凹凸不平的砖缝，忍着胳膊的剧痛，开始往上爬。动作笨拙又艰难，铁丝网晃悠着发出哗啦的响声。
林晚秋看着他在昏暗光线里奋力攀爬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黄毛他们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正分开人群，朝这边快步走来！她心一横，也学着江野的样子，抓住铁丝网往上爬。冰冷的铁丝勒进手心，铁蒺藜刮破了她的衣服。
“快点！磨蹭什么！”江野己经翻到了墙头，骑在缠满铁蒺藜的铁丝网上，压低了声音催促。他吊着胳膊，姿势别扭，鲜血又从他胳膊的纱布里渗了出来。
林晚秋咬着牙，手脚并用，指甲抠在砖缝里，终于也爬了上去。铁丝网上的铁蒺藜刮破了她的裤腿和小臂，火辣辣地疼。她顾不上，学着江野的样子，骑在墙头。
“跳下去！”江野指着围墙外面黑漆漆的货运站台，“下面有草堆！跳！”
林晚秋看着下面黑乎乎的，心怦怦跳。但身后黄毛他们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己经清晰可闻！
“妈的！在那！翻墙跑了！”
“追！别让姓江的跑了！”
林晚秋眼一闭，心一横，朝着下面黑乎乎的地方就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闷响。她摔进一堆厚厚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里，虽然硌得慌，但没摔伤。她赶紧爬起来。
紧接着，“噗通！”江野也跳了下来，落在她旁边。他落地时没站稳，受伤的胳膊重重撞在地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没事吧？”林晚秋想去扶他。
“别管我！快走！”江野咬着牙站起来，拖着旅行袋，拽着林晚秋就往旁边停着的货运车厢后面跑。
货运站台这边没有灯，只有远处站台的一点微光。堆着高高的麻袋和木箱，像个巨大的迷宫。两人刚躲到一节黑乎乎的车厢阴影里，就听见围墙那边“噗通！噗通！”几声，黄毛他们也翻过来了！
“分头找！彪哥说了，今天必须卸姓江的一条腿！让他长长记性！”黄毛凶狠的声音在寂静的货场里格外刺耳。
脚步声在黑暗里散开，像索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江野和林晚秋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的车厢铁皮。江野的喘息又粗又重，带着疼痛和愤怒。林晚秋能感觉到他身体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这边看看！”矮墩子的声音就在不远处，手电筒的光柱在麻袋堆上乱晃。
不能再躲了！江野猛地推了林晚秋一把，指着旁边一节车厢尾部敞开的门！“爬上去！快！爬到车厢顶上！快！”
那是一节运煤的敞篷货车厢，车厢壁很高。
“我…我爬不上去！”林晚秋看着那高高的铁壁，绝望地说。
“踩着我的肩膀！快！”江野不由分说，背靠着车厢蹲了下来，用没受伤的右手指着自己的肩膀，“踩上去！爬！”
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己经能看见矮墩子晃动的身影！
林晚秋一咬牙，顾不上许多，一脚踩上江野的肩膀！江野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还是死死挺住。林晚秋双手抓住车厢冰冷的边缘，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上爬！指甲在铁皮上刮得生疼。
“妈的！在这呢！”矮墩子发现了他们，大叫起来！手电筒光柱死死照在江野身上！
黄毛和瘦竹竿闻声立刻冲了过来！
“野哥！挺能跑啊！”黄毛狞笑着，手里拎着根铁棍，“彪哥的账，该清清了！”
江野根本不理他们，用尽全力顶着林晚秋往上爬！“快！上去！”
林晚秋终于爬上了车厢边缘，半个身子探了进去。车厢里堆着小山一样黑乎乎、硬邦邦的煤块。
就在这时——
“呜——！！！”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夜空的汽笛声猛地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远处铁轨的尽头，两道刺眼的白光像巨兽的眼睛，穿透黑暗，首射过来！同时伴随着沉重的、由远及近的“哐当！哐当！”的巨响！
火车！有火车要进站了！而且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这条铁轨驶来！
“车来了！快上来！”林晚秋趴在车厢边缘，焦急地朝下面的江野伸出手！
黄毛他们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向那越来越近的火车头灯光。
江野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他猛地往旁边一闪，躲开黄毛砸过来的铁棍，然后借着冲力，单手抓住车厢边缘，脚在车厢壁上猛蹬两下，像头敏捷的豹子，硬是翻了上去！动作快得惊人！
他刚翻进车厢，火车头巨大的身影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刺眼的灯光，己经轰隆隆地驶到了眼前！带起的狂风卷起煤灰，迷得人睁不开眼！
“操！别让他们跑了！”黄毛气急败坏地吼着，想冲过来，但火车巨大的车身己经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巨大的金属摩擦声！
火车启动了！正在慢慢加速！
“秋啊——！！！林晚秋——！！！”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一个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喊声，像刀子一样，穿透了所有的噪音，猛地扎进林晚秋的耳朵里！
她猛地回头望去——
货运站台围墙外面，通往车站站台的那个方向，远远的，站台明亮的灯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拼命地朝着这边挥舞、奔跑！是爸！爸的脸在火光和远处灯光下扭曲着，满是泪水和绝望！
爸的声音被火车轰鸣切割得断断续续，但林晚秋听清了每一个字：
“秋啊——！回来——！你妈…你妈不行了——！快不行了——！！！”
妈不行了！
林晚秋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雷劈中！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看着远处爸挥舞的火把，听着那绝望的嘶喊，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往车厢外面扑！
“妈——！”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半个身子己经探出了车厢边缘，就要往下跳！
“你他妈疯了！”江野的怒吼在她耳边炸响！
就在林晚秋身体失控扑出车厢的瞬间，一只滚烫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是江野！他用尽全身力气往回拽！
但林晚秋此刻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那越来越小的火把光点，哭喊着：“妈！妈！放开我！我要回去！妈——！”
巨大的惯性加上林晚秋的疯狂挣扎，江野一个趔趄，差点被她带下去！他受伤的胳膊根本使不上劲，只能靠右手死死抓住她！两人都半个身子悬在了急速行驶的车厢外面！狂风卷着煤灰，抽打在脸上生疼！车轮在脚下飞转，发出恐怖的轰鸣！
火车速度越来越快！站台和爸的身影迅速被甩远，变成模糊的光点！
“松手！林晚秋！你他妈给老子松手！”江野的脸因为极度用力而扭曲变形，脖子上青筋暴起，嘶吼的声音都变了调，“你想被车轮轧成两截吗？！松手——！！！”
就在他嘶吼的同时，林晚秋挣扎中悬空的那只脚，鞋底擦着下面飞速滚动的车轮边缘，蹭了过去！
“刺啦——！”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林晚秋只觉得鞋底猛地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差点把她整个脚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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