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冲鼻子。江野趴在病床上，背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像个木乃伊。那根生锈的铁钉取出来了，伤口缝了十几针，发炎引起高烧，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林晚秋白天出去跑，晚上就在病房角落打地铺。
“医药费…结清了。”林晚秋把几张缴费单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有点虚，“还…还欠医院两百块…我跟护士长说好了，月底还。”
江野侧着脸，没看单据，嗯了一声。他脸色还是有点白，但眼神清明了，那股子狠劲又回来了。
“布…”他问。
“布…泡坏了一些，抢救出来一半多，晒干了，有点霉点，但还能用。”林晚秋低声说，“阿萍她们在赶工…做了些…卖了些…钱…”她没说完，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信封，推到江野手边。
江野没动那信封，只是盯着病房天花板，吊扇慢悠悠地转。
“那条链子，”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在老胡头那儿，当了多少？”
林晚秋愣了一下：“十五块…加利息…估计得二十多…”
“老胡头的店，还在火车站后面那条巷子？”江野问。
“在…”林晚秋点头。
江野撑着没受伤的胳膊，慢慢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气。“走。”他掀开薄被，露出缠满纱布的上身。
“去哪儿？你伤还没好…”林晚秋赶紧扶他。
“赎东西！”江野咬着牙，套上林晚秋递过来的干净汗衫，“再躺下去，老子的链子就姓胡了！”
林晚秋拗不过他，只好搀着他，慢慢走出医院。阳光刺眼，江野眯了眯眼，脚步还有点虚浮。两人打了辆破摩的，突突突地开到火车站后面那条熟悉的旧货巷子。
老胡头的摊子还在角落，破眼镜，旧连环画。看见江野吊着胳膊、脸色苍白地走过来，身后跟着林晚秋，老胡头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哟，野小子？还没死呢？挂彩了？这次又想当点啥？”
“赎东西。”江野首接走到摊子前，手撑在油腻的台面上，稳住还有点发晃的身体，“链子，美元坠子，年前当给你的。”
老胡头慢条斯理地放下连环画，从腰包里摸出那个油腻腻的硬壳本子，翻了几页，手指点着：“哦，那个银链子坠啊？是有这么个东西。”他抬起眼皮，三角眼闪着精明的光，“赎当？行啊。本金十五，保管费一天五毛，到今天…嗯，算算啊…”他装模作样地掰着枯瘦的手指头，“…连本带利，八百块！拿钱！”
“八百？！”林晚秋失声叫出来，“你抢钱啊！才几天！”
“利息滚到八百了！”老胡头把本子往前一推，指着上面一行模糊的小字，“白纸黑字！自己看！保管费，损耗费，还有…通货膨胀费！爱赎不赎！”
江野没看那本子，也没发火。他脸色平静得吓人。他伸手进裤兜，掏出林晚秋给他的那个旧信封，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钱。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毛票，卷在一起。这是他住院时林晚秋和阿萍她们日夜赶工卖裙子攒下的所有钱，还了医院两百，剩下的全在这儿了。
他把那卷钱，“啪”地一声拍在老胡头油腻腻的摊子上！
“数清楚！”江野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带着一股寒气，“八百块！少一张，”他盯着老胡头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老子剁你一根手指头！少两张，剁一双！”
老胡头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又看看摊子上那卷厚厚的、沾着汗渍的零碎票子。他咽了口唾沫，强撑着：“吓唬谁呢…”但还是拿起那卷钱，手指头沾着唾沫，一张张飞快地数起来。
数钱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林晚秋紧张地看着。江野背靠着摊子旁的墙，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背后的伤口估计又疼了。
终于，老胡头数完了最后一毛钱。他脸色有点难看，把最后一张毛票扔在钱堆上：“…正好八百。”他磨磨蹭蹭地转身，从身后破铁皮盒子的最底层，摸出一个小小的、亮闪闪的美元符号“$”坠子，连着断掉的半截链子，没好气地扔在摊子上。“喏！拿走！晦气！”
银色的坠子在油腻的台面上滚了两下，停在江野手边。
江野看着那枚小小的、冰凉的“$”，眼神复杂。他伸出没受伤的手，手指有些颤抖地捏起它。断掉的链子垂下来，轻轻晃动。他低头，把断掉的链子两端，笨拙地、慢慢地，重新扣回自己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带着老胡头盒子里的霉味。
他摸了摸脖子上失而复得的坠子，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
林晚秋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撇了撇嘴：“破烂玩意儿，当宝贝似的…”
江野没理她的嘀咕，转身就走，脚步还有点虚，但背挺得笔首。
林晚秋赶紧跟上，扶住他胳膊：“慢点…”
两人走出巷子，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等车。阳光照在江野脖子上的银链子上，那个小小的“$”符号闪闪发光。
突然——
江野猛地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面对着林晚秋。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飞快地抬手，一把扯下了脖子上刚刚戴好的链子！断口处还有点毛糙。
“你干什…”林晚秋话没说完。
江野己经抓住她的一只手腕！动作粗鲁，力气很大。他把那根带着美元坠子的断链子，不由分说地往她纤细的手腕上一绕！银色的链子冰凉，断口硌着皮肤。
“咔嗒！”
一声清脆的轻响！
江野用没受伤的手，极其利落地把链子两端那个小小的搭扣，用力扣死！锁住了！
林晚秋的手腕上，多了一圈冰凉的银链子，那个小小的美元“$”坠子贴着她的脉搏。
“拴住了！”江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眼睛死死盯着她，像狼盯住了猎物，“这辈子！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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