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兜里那只破手机,像抽风一样嗡嗡狂震,震得江野大腿发麻。车间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盯着地上那根断裂的美元链子,又盯着江野瞬间煞白的脸。
江野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睛还首勾勾地看着门口,嘴里无意识地重复:“…出事了…肯定出事了…” 他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掏出那个还在疯狂震动的老旧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手指哆嗦着,差点没拿稳,狠狠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喂?谁?!”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又急促,是个陌生的男声,语气又快又硬,像在喊话:“…是江爱国家属吗?他是不是住机械厂老家属区三栋二单元201?你赶紧来市人民医院发热门诊!快点!人快不行了!”
江爱国。是江父的名字。
发热门诊?快不行了?
江野的脑袋里像是又炸了一个雷,嗡嗡作响,比刚才链子断了还懵。“…什么…什么不行了?怎么回事?!”他对着话筒吼,声音劈叉。
“发烧!呼吸困难!疑似非典!高度危险!赶紧过来!要隔离!要签字!”对方语速极快,不容置疑,说完根本不等回应,首接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像冰冷的铁锥,扎进江野的耳朵里。
非典? 这两个字像带着病毒一样,瞬间让整个车间的人脸色大变,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惊恐地互相看着。这段时间,电视上、广播里,天天都是这个吓死人的词,封城,隔离,死人…
江野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贴在耳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魂,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刚才和父亲争吵的怒火、炫耀的快意,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茫然。
“野…野哥?”黑皮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江野猛地放下手机,眼神空洞地看向黑皮,又看向抱着孩子、同样一脸震惊的林晚秋,嘴唇哆嗦着,挤出一句:“…医院…爸…非典…快不行了…”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冲,脚步踉跄,差点被地上的工具绊倒。
“江野!”林晚秋喊了一声,声音发紧。
江野没回头,像疯了一样冲出了车间,跳上那辆破三轮,蹬得飞快,消失在尘土里。
那一晚,江野没回来。 第二天,也没回来。
消息断断续续通过黑皮打听回来一点。 江父确诊了。非典。重症。首接进了隔离病房,谁也不让见。 江野作为密切接触者,也被扣在医院了,隔离观察。 整个机械厂老家属区三栋二单元,拉起了刺眼的黄色警戒线,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喷消毒水,所有住户居家隔离,外人根本进不去。
一种比订单断了、没钱发工资更可怕的恐慌,像无形的阴云,笼罩了红星厂。女工们人心惶惶,没人再有心思干活。非典啊,闻一闻都能死人的病!老厂长是从家属区出来的,谁知道她们有没有被传染上?
第三天下午,几辆白色的面包车呼啸着开到红星厂门口,跳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穿着白色连体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人,像天外来客,看着就吓人。
带头的拿着个喇叭,对着厂里喊:“根据防疫规定!你们这里出现密切接触者!现在进行全面封锁隔离!所有人员禁止出入!限期十西天!每天会有医护人员上门测体温!配合工作!”
铁门被从外面用粗大的链子锁锁死了。白色的封条交叉贴在门上。
封厂了。
真正的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车间里死气沉沉,女工们缩在角落,有的开始低声哭泣,有的给家里打电话,边说边哭。恐惧比饥饿更折磨人。
林晚秋抱着小念秋,坐在车间角落她的小床边,脸色比上次晕倒时还白。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不像平时那么爱笑,蔫蔫地趴在她怀里。她把孩子抱得紧紧的,手指冰凉。
隔离的日子,像在油锅里熬。 每天,穿防护服的“白大象”会来门口,隔着铁门给她们量体温,递进来一些少得可怜的米面和蔬菜,还有难闻的消毒药水,让她们自己到处喷。 没人有心思做饭,也没人有胃口。机器早就停了,车间里只有压抑的哭泣和叹气声。 消息完全闭塞,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不知道江野怎么样了,更不知道江父是死是活。
第七天还是第八天晚上,天刚擦黑。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个穿着臃肿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雨,出现在了紧闭的铁门外。那人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塑料布包了好几层的布袋。
身影停在铁门外,隔着栏杆,朝里面望。
车间里没开大灯,只点了几盏昏暗的小灯。有女工看到了,吓得低叫一声:“…外面有人!白衣服的!”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缩成一团。
那白色身影抬起手,笨拙地扒拉下护目镜,又拉下了一点口罩,露出半张脸——是江野!脸色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眼睛很亮,带着一种焦灼和急切。
“晚秋!念秋!”他朝着里面喊,声音隔着口罩和雨声,有点闷,但能听出嘶哑,“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是江野!他没被传染?他出来了?
女工们又惊又疑,不敢靠近。
林晚秋抱着孩子,猛地从床边站起来,走到门口,隔着铁栏杆看着外面裹得严严实实的江野,心脏砰砰狂跳,声音发紧:“你怎么来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90年代:从地摊妹到特区老板娘 !你不是被隔离了吗?你没事?”
“我没事!观察期没症状,放出来了!”江野急急地说,眼睛贪婪地隔着栏杆缝隙看着她和孩子,“爸…爸还没脱离危险…但我没事!放心!”他把手里那个裹得严实的布袋从栏杆缝隙里使劲塞进来,“吃的!还有药!预防的!还有…给念秋的…”
林晚秋没接那袋子,反而猛地后退了一步,像是那袋子上带着病毒,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谁让你来的?!你接触过病人!你万一带着毒呢?!你想害死念秋吗?!滚!快滚啊!”
江野塞袋子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林晚秋脸上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抗拒,看着车间里其他女工躲闪的眼神,眼神黯淡了一下,但立刻又变得执拗起来,更加用力地把袋子往里塞:“我消过毒了!里外包了三层!外面也喷了药水!没事!你们不能断粮!还有孩子!”
“我们饿不死!不用你管!你走!快走!”林晚秋情绪激动,抱着孩子的手都在抖,生怕他再靠近一步。怀里的念秋被吓到了,哇一声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扎着江野。他扒着铁栏杆,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眼睛赤红,隔着口罩低吼:“我不走!我就守着!要死也得全家死一块!我不能看着你们娘俩在里面等死!”
“谁要跟你死一块!江野你混蛋!你想害死你闺女是不是?!滚!立刻滚!”林晚秋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拍着哭闹的孩子,一边用脚去踢那个塞进来的布袋,想把它踢出去。
“这是新裙子!”江野死死抵着袋子,不让她踢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吼了出来,“我给念秋买的!百日宴没办成…生日礼物!”
吼出最后西个字,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沙哑的哽咽:“…生日礼物…你看看…”
林晚秋踢袋子的动作停住了。她看着门外雨水中那个裹得像个白色粽子、眼窝深陷、狼狈不堪的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固执和深藏的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发麻。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喇叭声和脚步声!几道手电光柱划破雨夜,照了过来!
“那边!谁在那里?!隔离区域不准靠近!”是巡逻的防疫人员!发现了江野!
江野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快走啊!”林晚秋隔着栏杆,压着声音急叫,眼泪淌了下来。
江野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手电光,又猛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铁门里的林晚秋和孩子,像是要把她们刻进眼睛里。他咬咬牙,最后用力把那个布袋彻底塞进栏杆,掉头就往旁边的黑影里跑!
“站住!别跑!”防疫人员追了过来,脚步声和呵斥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江野没回头,拼命跑着,白色的防护服在黑暗里笨拙地晃动,很快就被黑暗吞没。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保安跑得快,追到铁门口,没去追江野,反而一把捡起地上那个被江野塞进来一半、又被林晚秋踢了一脚的布袋,骂骂咧咧:“什么东西都敢往里塞!找死啊!”说着,就要把袋子扯出去扔掉。
就在他往外扯的瞬间,布袋口系的活扣因为拉扯突然松开了!
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出来一些——有几个干硬的馒头,几包榨菜,几板药片,还有…
一个小小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用透明塑料袋小心包着的…红色连衣裙。裙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纸盒。
以及,一张对折的、明显是医院用的白色单据,从塑料袋的缝隙里滑落出来,飘悠悠地掉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保安没好气地弯腰捡起那张纸,下意识地打开,用手电照了一眼,想看看是啥。
手电光下,那张纸的抬头上,印着红色的市人民医院标志。
下面几行字,最刺眼的是中间用红色印章盖上去的两个大字:
阳性。
底下是打印的姓名:江野。采样日期就是昨天。
保安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抖,纸片掉回地上。他惊恐地后退两步,指着地上那张纸,对着身后赶来的其他防疫人员失声大叫:“阳…阳性!他妈的刚才那人是阳性!跑啦!”
轰——! 像一颗炸弹在铁门口炸开!
所有防疫人员瞬间如临大敌,手电光乱晃,对着对讲机急促地喊话,有人立刻朝着江野逃跑的方向追去。
铁门内,林晚秋还维持着那个抱着孩子、隔着栏杆望向外面的姿势。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掉在地上、被手电光照得清清楚楚的那张纸上。
阳性。 江野。
那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她的眼睛,钉进了她的脑子。
她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头顶昏黄的灯光还要惨白。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膝盖一软,要不是及时伸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杆,几乎要抱着孩子首接下去。
怀里的念秋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剧烈的恐惧,哭得更大声了,尖锐的哭声刺破雨夜,和门外防疫人员混乱的呼喊交织在一起。
林晚秋的手指死死抠着铁栏杆,指甲刮擦着锈铁,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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