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街头的警笛声,像钢丝绳一样勒进江野的脑子里,越收越紧。他瘫在车间冰凉的破沙发上,脚边的念秋己经被阿萍抱走哄睡了,地上还散落着笔记本电脑的碎片,黑屏映出他扭曲的脸。
电话是怎么打过来的,他都忘了。只记得是个说英语的男人,声音急促,夹杂着法语单词,他一个没听懂,就抓住了几个关键词:“Lin… hospital… emergency… blood…”(林…医院…急诊…血…)
血。
这个字像烧红的钉子,扎穿了他所有的暴怒和混沌。
下一通电话是黑皮接的,找的留学生翻译过来的。林晚秋在酒店房间晕倒,大出血,送医院了,孩子可能保不住,大人也在危险期。
江野当时就像被抽了骨头的泥鳅,从沙发上出溜到了地上。黑皮和几个女工手忙脚乱把他架起来,往他手里塞护照、塞不知道从哪凑来的皱巴巴的欧元现钞,连推带搡把他弄上去省城机场的黑车。
一路上的颠簸、转机、漫长的飞行,江野都像丢了魂。脑子里反复闪过的,是林晚秋在视频里苍白的脸,是他砸电脑时她错愕的眼神,是电话里那个冰冷的“血”字,还有…还有她可能己经没了的孩子。
十几个小时的煎熬,飞机终于落地巴黎。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出机场,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单词和剧烈的手势,拦了辆出租车,把写着医院地址的纸条拍在司机脸上。
赶到医院时,天己经黑了。消毒水的味道冲得他头晕。急诊室外面乱糟糟的,各色人种都有。他抓着护士台的人,眼睛赤红,嘶哑地吼着林晚秋的名字和“a”。
一个亚裔面孔的护工把他领到一间单独的急诊观察室门口。门关着,上面的灯亮着红色。
江野的手按在冰凉的门板上,腿肚子都在转筋。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猛地推开门。
观察室里灯光刺眼。林晚秋躺在窄小的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白,几乎透明。手背上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滴进去。她眼睛闭着,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着,呼吸很轻。被子盖到胸口,下面身体的轮廓单薄得吓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法国男医生正站在床边看监护仪的数据,旁边还有个护士在记录什么。
看到江野闯进来,医生转过头,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冷静地问:“你是Lin女士的丈夫?”
“是!我是!”江野冲到床边,眼睛死死盯着林晚秋,话却是对医生吼的,“她怎么样?孩子呢?!”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板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Lin女士因过度劳累和强烈精神刺激,导致胎盘早剥,引发大出血。我们进行了紧急抢救,目前出血暂时控制住了,母亲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江野刚松了半口气,医生的下一句话又把他打入了冰窖。
“但是,”医生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江野,“胎儿情况非常不乐观。由于供血中断时间较长,即使能勉强保住,将来极有可能出现严重的脑部损伤,或者…其他不可预见的后遗症。最坏的情况,可能导致终生需要医疗介入,生活质量极低。”
终生损伤?后遗症?
江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大锤砸中。他张着嘴,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林晚秋,又看看医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股邪火混着巨大的恐惧猛地窜上来!
“保!给老子保!”他像困兽一样咆哮起来,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发出“哐”一声巨响,手背瞬间见了红,“不管花多少钱!不管成什么样!老子养!瘫了瘸了傻了!老子伺候她一辈子!听见没有!必须保!”
医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惊得后退半步,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带上了严厉:“先生!请你冷静!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医学和问题!我们需要评估对母亲的风险,以及胎儿未来的…”
“评估个屁!”江野根本听不进去,眼睛赤红,指着医生的鼻子,“你们不就是怕担责任吗?!老子签!什么免责书!老子都签!出了事不用你们管!我只要孩子活!大人孩子都得活!”
护士吓得赶紧出去拿文件了。
医生看着状若疯癫的江野,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江野猛地转头。
林晚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眼神还很涣散,没什么焦点,但似乎听到了刚才的争吵。她极其艰难地、微微转动了一下头,视线落在江野那张因为暴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江…野…”
江野立刻扑到床边,抓住她没输液的那只手,那手冰凉。“我在!晚秋!你别怕!孩子没事!医生在救!肯定能保住!”
林晚秋看着他,眼神慢慢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那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平静。她轻轻摇了摇头,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反握住江野的手,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
“…不…保了…”
江野浑身一僵,像是没听懂:“…什么?”
“…孩子…”林晚秋吸了口气,胸口起伏,每个字都像用刀子在割,“…放弃吧…签…放弃…”
“你胡说什么!”江野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那是我们的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他妈清醒点!”
林晚秋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里蒙上了一层水光,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清晰:“…我…清醒…听着…江野…这样硬保下来…她…会恨我们一辈子…她不该…那样活…”
她的目光转向江野,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求:“…念秋…不能…没有妈…签了吧…保我…让念秋…有妈…”
保大?放弃孩子?
让念秋有妈…
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江野心上。他看看林晚秋哀求的眼神,看看她苍白虚弱的样子,再想想家里那个咿呀学语、等着妈妈回去的女儿…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猛地攥住了他!
一边是可能终生痛苦、甚至憎恨他们的未出世的孩子,一边是虚弱濒危的妻子和需要母亲的女儿…
护士拿着几张文件进来了,递给医生。医生看了看,又看向江野和林晚秋,用英语说:“这是病情告知书和手术同意书,需要你们签字确认。关于胎儿…”
“签什么签!不签!”江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扭过头,血红着眼睛瞪着医生和护士,“谁他妈敢动老子的孩子!我跟你们拼了!”
林晚秋看着他这副样子,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混进鬓角的头发里。她不再说话,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手也从江野手里滑落。
医生叹了口气,把文件放在床尾,对护士说了句什么,意思是让家属自己冷静一下再做决定,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医生走到门口的时候——
江野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肩膀猛地塌了下去。他死死盯着床尾那几张薄薄的纸,眼睛里的疯狂和暴怒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他猛地转身,一把抢过护士手里拿着准备记录用的笔!那动作快得吓人,护士惊呼一声。
江野看也没看那文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首接翻到最后一页需要签名的地方。他握着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闭目流泪的林晚秋,扫过她平坦的小腹,扫过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一狠,笔尖重重落下!在签名栏上,歪歪扭扭、用力透纸背地划下了“江野”两个汉字!
然后,他扔掉笔,抬起头,对着错愕的医生和护士,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吼道,像是立下最恶毒的誓言:
“两个!老子都要!大人!孩子!少一个!老子烧了你们这破医院!说到做到!”
医生看着他这副蛮横无理、状若疯魔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连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懒得维持了,用法语低声骂了句什么,大概意思是“不可理喻的野蛮人”,然后拿着签好字的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护士也赶紧跟着离开,关上了门。
观察室里,只剩下粗重喘息的江野,和床上无声流泪的林晚秋。
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
像命运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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