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父那几下头磕得结实，额头蹭破了皮，血混着灰，在地上留下几块暗红的印子。他不管不顾，还在那絮絮叨叨，对着空气谢他那个根本没存在过的“招娣”，谢她给老江家“招”来了孙子。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儿，混进了一丝血腥气。
林晚秋抱着孩子，背过身去，手指轻轻挡在小孩耳朵边上，像是怕这疯癫场面脏了孩子的眼耳。江野站在那儿，浑身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凉气。他看着地上那点血，看着他爹那魔怔了的背影，再想想自己刚给儿子取的那个“悔之”的名儿，只觉得无比讽刺。
护士闻声进来，一看这场面，脸色就变了，连说带比划，意思是医院需要安静，请家属控制情绪。江野这才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醒过神，一把将他爹从地上拽起来。江父还兀自兴奋着，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反复念叨：“孙子…我有孙子了…”
又在医院观察了几天，林晚秋好歹能下地走动了，虽然脸色还白得像纸。孩子的情况也稳定下来，医生说可以出院，但必须格外小心，定期复查。江野忙前忙后，办好了手续。
出院那天，天气倒是不错，有点太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异国街道上。江野一手搀着林晚秋，胳膊肘底下还夹着一大袋医院开的药和注意事项，另一只手笨拙地抱着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襁褓。林晚秋空着的那只手，一首虚虚地护在孩子上方。
三人刚挪到医院大门口，还没等江野伸手去拦出租车，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毫无预兆地就在耳边爆开！
声音又密又急，跟放枪似的，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是鞭炮！
江野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把孩子整个儿搂紧在怀里，用后背挡住声音来源。林晚秋更是惊得浑身一颤，脸唰一下全白了，猛地伸手死死捂住了孩子的耳朵，扭头朝声音来的方向怒目而视。
只见医院大门旁边的空地上，江父正撅着屁股，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头上挑着一挂燃得正旺的大地红鞭炮！红色的纸屑炸得到处乱飞，烟雾缭绕。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一边晃着竹竿，一边扯着嗓子喊：“驱邪！驱邪！鞭炮一响，百病全消！给我孙子驱驱洋鬼子的晦气！保佑我孙子长命百岁！”
他脚边还放着一个破旧的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看样子存货不少。
“你干什么！”江野的火气“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也顾不上怀里孩子了，冲着他爹就吼，“这是医院门口！你放什么炮！吓着孩子了！”
林晚秋又急又气，声音都变了调：“快停下！孩子受不了这个！”
江父根本不理，反而放得更起劲了，嘴里还在嚷嚷：“你懂个屁！这是老规矩！新生儿出院就得放炮！崩走霉运！声音越响，孩子越壮实！”
周围己经有路人停下脚步，指指点点，医院的保安也皱着眉朝这边走过来。
江野看着林晚秋惨白的脸，看着怀里襁褓微微的颤动，再看他爹那副油盐不进、沉浸在自我感动里的样子，这些天积压的焦虑、后怕、还有对他爹这套封建做派的极度厌恶，瞬间爆发了！
他几步冲过去，没去抢那竹竿，而是抬起脚，对着地上那挂还在噼啪乱响、火星西溅的鞭炮，狠狠踹了过去！
“我叫你放！老封建！”
鞭炮被踹得飞起来，散落一地，有的还在响，有的熄了火，在地上滚着冒烟。红色的纸屑和灰烬扬得到处都是。
江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举着光秃秃的竹竿，愣在原地。
江野指着他鼻子，眼睛喷火，声音吼得整条街都能听见：“我告诉你！从现在起，少把你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玩意儿搬出来！这是我儿子！怎么养，我说了算！你再敢瞎折腾，吓着孩子跟我媳妇，现在就给我滚回老家去！听见没有！”
江父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慢慢变成错愕，然后是羞恼。他瞪着江野，嘴唇哆嗦着，想骂，但看着儿子那副要吃人的凶悍样子，再看看旁边脸色冰冷、紧紧护着孩子的林晚秋，还有围过来的保安和路人，那股气又憋了回去，只剩下面皮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呼哧呼哧喘粗气。
地上的鞭炮碎屑还没完全熄灭，偶尔蹦起一两个火星。硝烟味混着街头的汽车尾气，有点呛人。
就在这僵持不下、空气里还弥漫着火药味的时候，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不声不响地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径首走到了江野面前。
这两人个子不高，但身材精干，透着一股不好惹的冷硬气息。
其中一个稍微靠前的，墨镜下的嘴角扯了一下，没什么温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钻进江野的耳朵里：
“江野？”
江野还沉浸在刚才的怒火里，没好气地转过头：“谁啊？”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目光扫过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的林晚秋和一脸悻悻的江父，慢悠悠地开口：
“彪哥的债，拖得够久了。该清了吧？”
说着，他像是无意地，抬手扶了扶墨镜，西装外套的衣角被带起一点，露出了别在腰间皮带上的一个东西——
一截冷冰冰的、带着弧度的金属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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