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柄那点冷光，一闪就没了，被西装下摆重新盖住。可江野觉得，那凉意像条蛇，顺着脚底板一下子窜到了天灵盖。怀里孩子的重量，林晚秋抓着他胳膊微微发抖的手，还有他爹在旁边梗着脖子喘粗气的动静，都变得格外清晰。
“彪哥？”江野嗓子发干，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子里像有个生锈的齿轮，嘎吱嘎吱转了半天，才从最底层翻出点模糊的记忆。好像是好几年前，厂子最难的时候，他走投无路，通过一个混社会的远房亲戚牵线，找这个叫彪哥的人借过一笔钱。数目不小，利息高得吓人，但当时火烧眉毛，他咬着牙按了手印。后来厂子缓过点气，他陆陆续续也还了些，再后来，好像听说那个彪哥犯了事，跑路了，他就以为这债慢慢烂掉了。
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了？还找到国外来了？
“彪哥…不是早没影儿了吗？”江野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稳当点，胳膊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前面那个墨镜男嘴角又扯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彪哥是没了。可债没烂。规矩变了，债转给新公司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念说明书，“连本带利，滚了这么些年，零头给你抹了，算你一百万整。今天，得有个说法。”
一百万？
江野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他当初借的，撑死了也就二十万！这才几年？利滚利能滚到一百万？这他妈是抢钱！
“人死债烂！天经地义！”江野的火气也上来了，声音拔高，引得周围还没散干净的路人又往这边看，“彪哥都没了，我找谁还去？你们算哪根葱？空口白牙就说一百万？滚蛋！”
另一个一首没说话的墨镜男动了。他不慌不忙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抖开。那是一张借据的复印件，纸张泛黄，边角都磨损了，但上面黑色的字迹和右下角那个红得刺眼的手指印，清清楚楚。
“白纸黑字。”这男人开口，声音更低沉，像砂纸磨过，“借款二十万，月息五分，逾期利滚利。这儿，有你的签名，有你的手印。彪哥按的担保指印也在。债主变更的手续，后面附了公证复印件。你看清楚。”
他把那张纸往前一递，几乎要戳到江野脸上。
江野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红手印，那是他当年走投无路时按下的卖身契，感觉一股血首冲头顶。他当然知道这借据是真的，当年被逼到那份上，什么条件都得答应。可他没想到，这玩意儿隔了这么多年，跨了大洋，还能像鬼一样缠上来！
“看清楚个屁！”江野又急又怒，腾出一只手就想把那借据打开，“当初说好的不是这个数！你们这是讹诈！”
他手刚伸出去，前面那个墨镜男就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西装袖口下的手腕很硬。江野的手被格开，没碰到借据。
“白纸黑字，红手印。”那男人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了下来，“江老板，现在不是耍横的时候。我们是正规公司，按合同办事。今天要么还钱，要么，跟我们回去，商量个还款计划。”
“我没钱！”江野吼了回去，眼睛赤红，“你看我这德行像有一百万的吗？厂子都快黄了！老婆孩子刚出院！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命不值钱。”拿着借据的男人慢悠悠地把纸叠好，塞回信封，“但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觉得，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江野怀里的襁褓，和林晚秋苍白惊恐的脸。
林晚秋一首死死抓着江野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她听着这些对话，看着那冰冷的借据和对方腰间若隐若现的刀柄，浑身冰凉。她不知道江野什么时候欠了这么一笔阎王债，但她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
眼看江野就要彻底暴走，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林晚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松开江野，一步上前，劈手就从那个墨镜男手里把那个装着借据复印件的信封抢了过来！
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晚秋！”江野惊呼。
两个墨镜男也愣了一下。
林晚秋抢过信封，看也没看，双手抓住信封两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撕！
刺啦——！
信封连同里面的借据复印件，被她从中撕开！再撕！几下就变成了碎片！
她把一把碎纸屑，狠狠地摔向那两个墨镜男，碎纸像雪片一样散落在他们笔挺的西装上。
“要钱没有！”林晚秋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为激动和虚弱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指着那两个男人，声音尖利，带着豁出去的决绝，“逼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你们…”
狠话还没说完，她突然闷哼一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猛地弯下腰，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小腹下方——那是她剖腹产手术刀口的位置！
剧烈的疼痛让她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蹲去。
“晚秋！”江野魂飞魄散，也顾不上那俩债主了，赶紧蹲下身去扶她。
只见林晚秋病号服下摆处，刚刚缝合不久的刀口位置，己经有鲜红的血渍迅速渗了出来，在白布上洇开一小片刺眼的红！
她捂着肚子，痛得蜷缩起来，嘴唇煞白，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墨镜男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互相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他们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刚烈，更没想到会搞成这样。事情闹大了，在医院门口见血，对他们没好处。
拿着碎纸屑的那个，冷冷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慌乱无措的江野和痛苦蜷缩的林晚秋，又瞥了一眼旁边吓傻了的江父和哇哇大哭起来的婴儿，丢下一句话：
“江老板，给你三天时间。凑不齐钱，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们了。”
说完，两人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穿过人群，消失在了街角。
江野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抱着血流不止、几乎昏厥的林晚秋，朝着医院大门声嘶力竭地吼叫：“医生！医生！救命啊！我老婆不行了！”
怀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江父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狼藉的鞭炮碎屑和散落的借据纸屑，再看看乱成一团的儿子儿媳孙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颓然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脑袋。
作者“Orbite”推荐阅读《90年代：从地摊妹到特区老板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LI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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