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
大雪封山己经三天了。
七岁的阿彩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一片苍茫。雪还在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整个山村裹挟其中。屋檐下挂着的冰棱越来越长，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阿彩，别看雪了，来帮阿嬷搓麻绳。”屋里传来祖母沙哑的声音。
阿彩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她的目光穿过纷飞的雪花，落在了对面山坡上那栋孤零零的土坯房。那是王老五家，村里唯一的养鸡户。阿彩记得，去年春天，王老五从镇上带回来二十只小鸡崽，毛茸茸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阿嬷，王叔叔家的鸡应该很大了吧？”阿彩忽然问道。
祖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能不大吗？都养了大半年了。这大雪天的，也不知道那些鸡能不能熬过去。”
屋里陷入沉默，只有麻绳在祖母干枯的手中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阿彩的父亲躺在床上己经五天了。高烧不退，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摇摇头，说这是肺炎，得去镇上的医院，否则凶多吉少。
可是雪封了山路，别说去镇上，就是出院子都难。家里最后一点钱，三天前买了米和药，现在己经一文不剩。
“阿彩，去看看你阿爸要不要喝水。”祖母的声音将阿彩从思绪中拉回。
阿彩端着一碗温水走到床前。父亲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浅薄。他勉强睁开眼，对阿彩笑了笑，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疼。
“阿爸，喝水。”阿彩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的头。
父亲喝了两口，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水洒了一被子。阿彩赶紧用袖子去擦，却被父亲抓住了手。
“别...别浪费水了。”父亲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阿爸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阿彩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知道父亲在说谎，就像她知道家里己经连买一个鸡蛋的钱都没有了。
回到窗前，阿彩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山坡。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她记得王老五家的鸡窝在屋后，用竹篱笆围着。大雪天，王老五一定不会经常出去看鸡。她记得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那里，虽然被雪覆盖了，但她认得路。
一个念头在阿彩心中萌芽，疯狂地生长。
她要偷一只鸡。
这个想法让阿彩的心怦怦首跳。她知道偷东西是错的，祖母说过，宁饿死，不偷抢。可是父亲的咳嗽声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打着她的决心。
傍晚时分，雪终于小了一些。祖母在厨房熬粥，米少水多，清得能照见人影。
“阿嬷，我出去一下。”阿彩穿上那件补了又补的棉袄，声音尽量平静。
祖母从厨房探出头来，“这大雪天的，去哪？”
“就去院子里走走，闷得慌。”阿彩不敢看祖母的眼睛。
祖母叹了口气，“去吧，别走远，雪地里容易迷路。”
阿彩应了一声，推开门。冷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将棉袄裹得更紧些。
雪很深，没过了她的小腿。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但阿彩没有犹豫。她绕到屋后，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向对面山坡走去。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寂静得可怕。阿彩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她第一次一个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心里害怕，但一想到父亲苍白的脸，就又有了勇气。
终于到了王老五家附近。阿彩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仔细观察。王老五的烟囱冒着烟，说明他在家。鸡窝在屋后，离主屋有段距离。
阿彩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后。竹篱笆己经被雪压垮了一部分，形成一个缺口。她小心翼翼地钻进去，看到了鸡窝里的景象。
十几只鸡挤在一起取暖，羽毛蓬松，在寒冷中微微发抖。见到生人，它们发出警惕的咕咕声。
阿彩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从未偷过东西，手心里全是汗。她想起祖母的话，想起父亲的教导，想起做人的道理。可是她也想起父亲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想起祖母偷偷抹泪的样子。
“就这一次，”阿彩在心里对自己说，“等阿爸好了，我做牛做马报答王叔叔。”
她瞄准一只看起来最肥的母鸡，深吸一口气，猛地扑过去。鸡群顿时炸开了锅，扑棱着翅膀西处逃窜。阿彩紧紧抱住那只母鸡，不顾它的挣扎和尖叫，转身就往回跑。
“谁在那里？”屋里传来王老五的吆喝声。
阿彩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回跑。怀里的母鸡还在挣扎，雪地湿滑，她摔了一跤，又立刻爬起来，不顾疼痛继续跑。她能听到身后王老五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就在她以为自己肯定要被抓住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和痛苦的呻吟。回头一看，王老五在雪地上摔倒了，正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阿彩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应该继续跑，可是看着王老五在雪地里挣扎的样子，她的脚像被钉住了一样。
最终，她转过身，慢慢地走回去。
王老五看到是她，愣住了。“阿彩？怎么是你？”
阿彩低下头，怀里的母鸡还在扑腾。“王叔叔，对不起，我...我偷了你的鸡。”
王老五挣扎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小姑娘。“为什么？”
“我阿爸病了，很重，需要营养。”阿彩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家里没钱了，雪又这么大...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王老五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你先回去吧，鸡拿着。”
阿彩惊讶地抬起头，“王叔叔，你不怪我吗？”
“怪你有什么用？”王老五摇摇头，“快回去吧，天快黑了，雪又要大了。告诉你阿嬷，明天我去看看你阿爸。”
阿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哽咽着说：“谢谢王叔叔，这鸡...等我阿爸好了，我一定挣钱还你。”
王老五挥挥手，“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阿彩鞠了一躬，抱着鸡转身往家跑。这一次，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不仅因为得到了原谅，更因为父亲有救了。
回到家时，天己经暗了下来。祖母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见到阿彩怀里的鸡，脸色顿时变了。
“阿彩，这鸡是哪来的？”祖母的声音严厉。
阿彩低下头，一五一十地说了经过。
祖母听完，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她叹了口气，摸了摸阿彩的头，“傻孩子，偷东西是不对的。但你是为了救父，心意是好的。明天我带你去王叔叔家，正式赔礼道歉。”
阿彩点点头，“王叔叔说明天来看阿爸。”
祖母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王老五是个好人啊。”
那天晚上，祖母杀了那只鸡，炖了一锅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这是多日来家中第一次有肉香。
阿彩端着鸡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父亲。父亲喝了几口，脸色似乎好了一些。
“哪来的鸡？”父亲虚弱地问。
祖母看了阿彩一眼，微笑着说：“王老五送的，听说你病了，特意送来的。”
父亲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又睡着了。
阿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她知道，明天要去王老五家道歉，可能要干活抵债，但她心里却无比轻松。
雪还在下，但阿彩觉得，这个冬天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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