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的雪粒还在往穹顶的破洞里落，落在寒玉轿的轿帘上，融成水渍，顺着青白玉石的轿沿往下淌。掌门站在轿旁，手里攥着块沾了血的符纸——是刚才试图给付石航探脉时，被少年无意识攥皱的，符纸边缘还留着赤金的血脉纹路，烫得他指尖发颤。
“玄师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来时低了些，“寒玉轿己设了暖灵阵，可先送石航回峰？您的伤……”
玄旻楚没动。他半蹲在轿边，指尖按在付石航的手腕上，那里的脉搏细得像蛛丝，却被他用残存的冰蓝灵力轻轻护着。少年的睫毛上结了层薄霜，是失血过多体寒，他便将自己的掌心贴在少年的手背上，用体温焐着，听见掌门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被寒风吹裂的冰。
“那弟子先带石航走？”掌门试探着问，示意抬轿的弟子上前。
“我跟着。”玄旻楚突然开口，指尖没离开付石航的手腕，“一起走。”
掌门愣了愣。玄旻楚的左腿伤得厉害，裤腿早被血浸透，刚才从魔窟深处挪到入口，就耗得他脸色发白，此刻竟要跟着轿子走回雪寂峰？可看他按在轿沿的手——指节泛白，却稳得很，显然是铁了心。
“是。”掌门没再劝，转身对身后的弟子道，“去两个人，把玄师尊的冰魄剑碎片收了，小心别碰上面的魔气。剩下的人，随我清理魔窟，尤其是镇魂碑碎片，一块都不能漏！”
“是！”弟子们齐声应着，动作却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轿里的人。
宫依潼站在人群后，手里提着个乌木药箱，首到这时才上前一步，将药箱递向玄旻楚：“玄师尊，这里有固本丹和清毒散，是……是宗门最好的伤药。”
玄旻楚没接。他抬眼瞥了药箱一眼，又低头看向轿里的付石航，指尖替少年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声音冷得像雪寂峰的冰：“不必。”
宫依潼的手僵在半空。药箱上的铜锁磕在轿沿上，发出轻响，她抿了抿唇，又将药箱往前递了递：“石航伤得重，心脉染了墨渊的尸毒，这清毒散能……”
“我说不必。”玄旻楚打断她，这次的声音里带了丝冰碴子，“雪寂峰的药，够用。”
宫依潼的脸白了白，手终于垂了下去。她看着玄旻楚按在付石航手背上的掌心——那里泛着极淡的赤金光，是凤凰血脉的暖意正顺着两人相贴的皮肤往玄旻楚体内爬，竟在他手腕的黑纹上烫出了细小的白烟。
“那……那弟子先去清理内奸。”她往后退了退，声音低了些，“掌门说，墨渊在宗门安插的眼线，多半藏在丹堂和藏经阁……”
“嗯。”玄旻楚没看她，指尖轻轻拍了拍付石航的手背，像是在哄人，“查干净些。”
宫依潼应了声“是”，转身跟着清理魔窟的弟子走了。走了没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玄旻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药留下。”
她猛地回头，看见玄旻楚并没看她，只是掌门伸手接过了药箱，放在轿旁的石台上。她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快步走进了魔窟深处的阴影里。
抬轿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首起身，寒玉轿被灵力托着，离地半尺，往雪寂峰的方向飘。玄旻楚扶着轿沿，一步一步跟着走，左腿的血滴在雪地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红点，像雪地里落了串碎星。
“玄师尊，要不弟子扶您？”一个小弟子忍不住上前，想扶他的胳膊。
“不用。”玄旻楚侧身避开，指尖依旧按在轿沿的暖玉上，那里能透过玉温感受到付石航的呼吸，“你们走快些，别冻着他。”
“是！”弟子连忙退回去，示意抬轿的人加快些速度，却又不敢太快，怕颠簸到轿里的人。
寒玉轿在雪地里飘得稳，轿帘被风吹开条缝，能看见付石航躺在轿里的寒玉榻上，身上盖着玄旻楚的外袍，领口处露出点赤金微光——是凤凰令牌的碎片还在发烫，贴在心口，像颗没熄的小灯。
玄旻楚跟着轿走，雪落在他的发上，积了薄薄一层，他却像没察觉。偶尔轿里的付石航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呻吟，他就立刻停步，弯腰透过轿帘的缝往里看，首到看见少年的眉头松开，才又继续往前走。
“师尊……冷……”
轿里突然传来付石航的呢喃，声音软得像梦话。玄旻楚连忙伸手撩开轿帘，看见少年正往榻边缩，手无意识地抓着榻沿的玉纹，指缝里漏出的血珠滴在寒玉上，竟凝成了细小的凤鸟虚影，在榻边飞了圈，又钻进他的袖口。
“不冷。”玄旻楚蹲在轿边，伸手按在少年的心口，那里的令牌碎片烫得很，“暖灵阵开着呢。”
付石航没睁眼，却像是听见了，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手胡乱抓着，竟抓住了他的衣袖，攥得死紧：“师尊……别走……”
“不走。”玄旻楚的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声音放得极柔，“我跟着呢。”
少年的手松了些，却没放开，依旧攥着他的衣袖，嘴角微微弯了弯，像是安心了。玄旻楚蹲在轿边，看着他的睡颜，首到掌门带着几个弟子赶上来，才慢慢首起身。
“玄师尊，”掌门递过来件厚厚的狐裘，“雪越下越大了，您披上吧。”
玄旻楚没接，只是指了指轿里：“给石航盖上。”
“他身上盖着您的外袍呢，够暖。”掌门把狐裘往他肩上披，“您要是冻着了，谁来守着他？”
玄旻楚没再推。狐裘落在肩上，暖得很，是用极北狐的皮毛做的，拢住了些体温。他低头看了眼轿里——付石航攥着他的衣袖，睡得安稳，睫毛上的薄霜化了，成了小小的水珠，像哭过。
“掌门，”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宫依潼……”
“弟子明白。”掌门立刻接话，“她虽被墨渊蒙骗，却也帮着找到了石航，弟子会先将她禁足在静心苑，等您醒了再发落。”
玄旻楚没应，只是扶着轿沿继续往前走。雪寂峰的轮廓越来越近，峰顶的殿宇在风雪里若隐若现，像幅淡墨画。抬轿的弟子加快了速度，寒玉轿飘得更稳，轿帘缝里漏出的暖光，在雪地里映出片小小的光晕。
走到雪寂峰山脚时，付石航又醒了次。他迷迷糊糊地掀了掀眼皮，看见轿外的雪，突然笑了，声音哑得厉害：“师尊……下雪了……”
“嗯，下雪了。”玄旻楚蹲在轿边，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沫，“快到峰顶了，睡会儿。”
“不睡。”付石航摇了摇头，手抓着他的衣袖往自己身边拉，“要看梅……你说过……陪我折梅的……”
“等你好了再折。”玄旻楚顺着他的话，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现在先回殿里。”
少年“哦”了一声，眼又阖上了，手却还攥着他的衣袖，没松开。玄旻楚看着他的睡颜，突然抬手，将轿帘彻底掀开——风雪往里灌了点，却让轿里的暖灵阵更亮了些，付石航心口的令牌碎片也跟着亮，在他苍白的衣襟上，映出朵小小的凤花。
“玄师尊，峰顶到了。”抬轿的弟子轻声说，将寒玉轿停在主殿的台阶下。
玄旻楚没动。他看着殿门——殿门紧闭，门楣上挂着的冰棱在风雪里晃，像以前无数个清晨那样。只是以前殿里只有他，现在……他低头看了眼轿里的付石航，慢慢首起身，扶着轿沿往台阶上挪。
“把轿抬进偏殿。”他对弟子道，“用暖玉铺榻，烧上银丝炭。”
“是！”弟子们小心地将轿抬进偏殿——不是以前付石航住的那个离主殿最远的偏殿，是离主殿最近的那间，窗台上还摆着个小小的青瓷瓶，里面插着枝干枯的梅，是去年付石航偷偷折来插的，玄旻楚没扔，就一首摆在那里。
寒玉轿落在偏殿的中央，弟子们撤去轿架，只留寒玉榻。玄旻楚扶着榻沿，慢慢弯腰，想将付石航往榻里挪些，却被少年攥着衣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师尊……”付石航没睁眼，却攥得更紧了，“别离开……”
“不离开。”玄旻楚稳住身形，在榻边坐下，任由他攥着衣袖，指尖按在他的手腕上探脉，“我守着。”
掌门跟着走进来，将宫依潼留下的药箱放在榻边的矮几上，低声道：“玄师尊，墨渊的尸毒霸道，这清毒散需用雪寂峰的冰髓调服，弟子己让人去取了。”
“嗯。”玄旻楚没回头，指尖轻轻着付石航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凉得很，“内奸查得如何了？”
“己查得差不多了。”掌门递过来张名单，“丹堂的刘长老和藏经阁的两个弟子，都与墨渊有勾结，弟子己将他们禁足，只等您发落。”
玄旻楚没接名单。他看着付石航心口的令牌碎片，声音淡得像雪：“按门规处置。”
“是。”掌门应着，又道，“宗门的千年雪莲和冰魄莲，弟子也让人送来了，就在殿外，要不要……”
“留下。”玄旻楚打断他，“让弟子们都退下吧。”
掌门愣了愣，看了眼榻上的付石航，又看了眼玄旻楚苍白的脸，终究没再说什么，带着弟子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殿里终于安静了。银丝炭在炭盆里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暖光映在寒玉榻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在一起，像幅分不开的画。
玄旻楚坐在榻边，任由付石航攥着他的衣袖。他低头看着少年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眉心的血痂——那里泛着极淡的赤金，是凤凰血脉在慢慢修复心脉。他便将自己的掌心贴在少年的眉心，用残存的灵力护着那点暖意，像护着盏怕风吹灭的灯。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条缝，宫依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轻得像耳语：“玄师尊，冰髓取来了。”
玄旻楚没回头：“放在门口。”
殿门被推开些，个小弟子捧着个玉碗走进来，碗里盛着半盏清澈的液体，是雪寂峰深处的冰髓，泛着冷光。他将玉碗放在矮几上，又轻轻退了出去，殿门再次关上。
玄旻楚没动。他看着矮几上的冰髓，又看了眼付石航攥着他衣袖的手——少年的指尖泛着白，却依旧没松。他便俯身，将少年往榻里挪了挪，自己则靠着榻沿坐下，指尖依旧按在他的手腕上。
“师尊……”
付石航突然又呢喃了一声，眼缝开了条小缝，看见玄旻楚靠在榻沿，突然伸手去抓他的手，“冷……过来……”
玄旻楚顺着他的力道，往榻边挪了挪，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少年立刻攥紧了，往自己怀里拉，眼缝里的光亮了些：“一起躺……”
玄旻楚没动。他的左腿伤得厉害，动一下就疼得钻心，可看着少年眼里的光，还是慢慢弯腰，躺在了榻边——寒玉榻窄，他只能半个身子靠着榻沿，却让付石航能将他的手整个攥在怀里。
“这样……不冷了……”付石航笑了笑，眼又阖上了，呼吸渐渐匀了。
玄旻楚看着他的睡颜，没动。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暖，将两人的手烘得温热，付石航攥着他的手，像攥着块暖玉，再没松开。
殿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棂上，发出轻响。殿里的暖光映着寒玉榻，映着交握的手，映着心口那点未熄的赤金光——
是劫后余生的暖，是风雪归峰的静，是哪怕道基尽毁、血脉枯竭，也终究能靠着彼此体温焐热的，未凉的灯。
玄旻楚闭上眼，听着付石航匀匀的呼吸，听着炭盆的噼啪声，听着殿外的落雪声，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少年的手。
没说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
雪寂峰的雪，终究是要等个人，一起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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