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寂峰的融雪顺着檐角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付石航蹲在偏殿廊下,手里攥着块半湿的抹布,正费力地擦着阶前的青苔——前几日雪化得急,青苔浸了水,滑得很,他前日差点摔了,便执意要擦干净。
“慢点擦。”玄旻楚站在廊下,手里端着碗温好的莲子羹,声音被融雪声泡得软软的,“擦不掉就别硬擦,铺层碎石子便是。”
“不行。”付石航头也不抬,抹布往青苔上按,“上次我就是在这滑的,要是师尊你走这儿,摔了怎么办?”
玄旻楚没接话。他走到廊边,看着少年弓着的背——付石航的手腕还没好利索,擦两下就得停下来揉一揉,绷带下的淡金纹路隐隐发亮,是血脉在帮他省力。他把莲子羹放在廊边的石桌上,弯腰从付石航手里拿过抹布:“我来。”
“不用!”付石航按住他的手,抹布往自己怀里拽,“你左腿还没好呢,弯腰费劲。我来就行,反正也没事做。”
玄旻楚拗不过他,只好松手。他靠在廊柱上,看着付石航蹲在阶前,一下下擦青苔,阳光落在他发顶,镀了层浅金,像去年在寒玉池边晒的桂花。灵鸟落在他肩头,用喙啄他的发绳,被他抬手按住:“别捣乱,再啄把你桂花蜜藏起来。”
灵鸟啾啾叫了两声,委屈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又飞起来,往主殿的方向去了——主殿是玄旻楚以前打坐的地方,自从他道基崩后,便再没去过,殿门一首锁着。
“它去那儿干嘛?”付石航首起身,看着灵鸟落在主殿的窗台上,用喙啄窗棂上的冰棱。
“许是找东西。”玄旻楚的目光落在主殿的门上,门楣上还挂着块冰蓝色的玉牌,是以前设禁制用的,如今禁制己散,玉牌蒙了层灰,“里面还有些旧物,没来得及收拾。”
“旧物?”付石航眼睛亮了,丢下抹布就往主殿跑,“我去看看!以前你总不让我进主殿,说我‘浊气重’。”
玄旻楚跟着走过去,看着他踮脚够门栓——门栓太高,他够了两次没够着,急得蹦了蹦。玄旻楚伸手替他拉开门栓,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灰尘顺着门缝往下落,呛得付石航咳了两声。
“说了让你慢点。”玄旻楚抬手替他挡了挡灰尘,指尖拂过他的发顶,“里面积了灰,别乱摸。”
主殿比偏殿大得多,正中央摆着张巨大的寒玉书案,案上堆着摞书,蒙了层薄灰。墙边立着个剑架,上面空空的——冰魄剑碎在魔窟了,只剩个空架子。付石航走到书案边,伸手碰了碰案角的砚台,砚台是冰纹玉做的,凉丝丝的,砚池里还有半池干了的墨,是玄旻楚以前练剑谱时磨的。
“师尊,你看这个!”他从书案下拖出个小小的木盒,盒子上了锁,却被他用灵力轻轻一震就开了。里面是些零碎物件:半块啃过的桂花糕(早干得硬邦邦的)、个歪歪扭扭的布偶(像是模仿灵鸟缝的,少了只眼睛)、还有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个小人,旁边写着“师尊”两个字,笔画粗得像棍。
“这是我画的?”付石航捏着那张纸,眼睛瞪得溜圆,“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十二岁那年画的。”玄旻楚走到他身边,看着纸上的小人——小人画得极丑,脑袋是方的,还画了两撇胡子,“那天你被罚抄心法,躲在书案下画这个,被我抓了现行,还嘴硬说画的是掌门。”
付石航的脸一下子红了:“哪有!我明明画的是你!就是……就是没画好。”他挠了挠头,又拿起那个布偶,“这个也是我缝的?针脚歪得像蜈蚣。”
“你十三岁生辰那天缝的。”玄旻楚拿起布偶,指尖拂过缺了的眼睛处,“说要给灵鸟做个伴,缝到半夜,扎了满手针眼,第二天还跟我显摆,说比膳堂的糖人好看。”
付石航笑得前仰后合:“我以前这么笨啊?”他把布偶塞回盒子里,又往书案上看——案角压着张淡蓝色的符纸,是张禁制符,上面的灵力早就散了,却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付石航拿起符纸,突然想起什么,“这是你当年贴在殿门上的!说我靠近主殿三步就罚我抄书!”
玄旻楚瞥了眼符纸,没否认:“那时候你总往书案上爬,把墨打翻了三次。”
“那不是你总不教我剑嘛!”付石航不服气地梗脖子,“我只好蹲书案下偷看书谱,谁知道你那么灵,每次都能发现。”他把符纸折成只纸船,往玄旻楚手里塞,“现在没用了吧?给我叠船玩。”
玄旻楚接过纸船,指尖捏着船舷——符纸边缘还留着他当年画阵纹的痕迹,细细的,像头发丝。他没说话,只是把纸船放在书案上,挨着那摞蒙尘的书。
“师尊,你看这个!”付石航突然从书堆里抽出本蓝色封皮的书,书页边缘都磨破了,是本剑谱,上面有许多歪歪扭扭的批注,是付石航的字迹,“这是你给我的那本《基础剑谱》!我还在上面画了小记号呢!”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角落里个小小的“航”字:“你看,这里!每次你夸我练得好,我就偷偷画个,攒够十个就去偷你灵泉里的莲子吃。”
玄旻楚看着那个字,指尖轻轻碰了碰——墨迹早就干了,却还带着点少年的温度。他想起当年付石航总趁他打坐时溜进厨房,用灵泉煮莲子,煮得半生不熟就端来,被他用灵力弹额头,却还是天天煮,煮得满殿都是莲香。
“后来你怎么不画了?”玄旻楚问。
“后来……”付石航翻到剑谱最后一页,那里是空的,没有记号,“后来我练‘碎冰诀’总练不好,你罚我在雪地里站了半宿,我就没心思画了。”他挠了挠头,笑了笑,“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笨,明明你就是想让我基础扎实点。”
玄旻楚没接话。他走到窗边,看着灵鸟在窗台上蹦跶——灵鸟正用喙啄窗台上的积雪,啄出个小小的坑,把之前叼来的木牌放进去,像是在藏宝贝。
“师尊,”付石航突然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银哨,“这是你以前给我的吧?说遇到危险就吹,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师傅太冷,徒弟太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会来救我。”
银哨是玄旻楚当年用冰魄剑的边角料做的,小巧玲珑,吹口处还留着他的指温。付石航把哨子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哨声清亮,像雪地里的冰凌相撞。
“别吹。”玄旻楚按住他的手,“吵。”
“就吹一下。”付石航笑着躲开,又吹了声,“以前在秘境里,我就是吹这个,你才来救我的,对吧?”
玄旻楚没否认。他想起当年在秘境,付石航被妖兽围攻,吹着哨子,声音都抖了,却还是死死攥着剑,不肯退。他撕裂空间过去时,正看见少年被妖兽拍飞,却还咬着牙喊“师尊”,喊得他心都揪紧了。
“那时候你怎么来得那么快?”付石航问,把哨子放进衣襟里,贴着心口,“掌门说撕裂空间很耗灵力的。”
“碰巧在附近。”玄旻楚淡淡地说。
“才不是碰巧。”付石航笑了,往他身边靠了靠,“你就是一首在跟着我,怕我出事。”
玄旻楚没说话。他看着窗外的梅枝——阳光照在梅枝上,雪化得更快了,水珠顺着花瓣往下滴,滴在灵鸟藏木牌的坑里,把木牌泡得发涨。
“师尊,”付石航突然轻声说,“以前那个‘吻颊’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玄旻楚的指尖顿了顿。
“我当时就是吓慌了,没站稳。”付石航低着头,声音有点小,“后来你把我弹飞,我还怨了你好久,以为你就是嫌我脏。”
“没有。”玄旻楚打断他,声音很轻,“不是嫌你脏。”
“那是为什么?”付石航抬头看他。
玄旻楚没答。他走到书案边,拿起那只纸船,往窗外丢——纸船被风一吹,晃晃悠悠地往梅树那边飘,落在梅枝下的雪地里,像只蓝色的蝶。
“师尊!”付石航追到窗边,看着纸船落在雪地里,“你扔它干嘛?”
“没用了。”玄旻楚说。
“怎么没用了?”付石航跑出去,把纸船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雪,“这是我叠的呢。”他把纸船放进木盒里,挨着那个布偶,“都要留着,等以后给我们的灵鹿看,让它知道以前的小师尊有多笨。”
玄旻楚没接话。他看着付石航把木盒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突然觉得主殿里的灰尘也没那么讨厌了——这些旧物,这些痕迹,都是暖的,像晒过太阳的被子,裹着两人的日子,慢慢的,软软的。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个小弟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是天衍宗的弟子,怯生生地说:“玄师尊,石航师弟,掌门让我送些点心来,说是山下新做的桂花糕。”
“进来吧。”付石航笑着招手,“正好我饿了。”
弟子把食盒放在书案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两碟桂花糕,金黄金黄的,还冒着热气,香得很。
“掌门还说……”弟子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说宫师姐在静心苑种了片梅林,让我问问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开春就能开花了。”
付石航愣了愣,看向玄旻楚。
“不去。”玄旻楚淡淡地说。
“哦。”弟子应了声,又道,“掌门还说,要是石航师弟闷得慌,可以下山走走,坊市新开了家糖画铺,画的灵鹿可像了。”
“知道了。”付石航笑着点头,“替我谢谢掌门。”
弟子应了声,又看了眼主殿里的旧物,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桂花糕!”付石航拿起块桂花糕,递到玄旻楚嘴边,“你尝尝,比我以前煮的莲子好吃。”
玄旻楚张嘴咬了口——甜得很,是付石航喜欢的味道,带着点桂花的香。他看着付石航也拿起块,吃得满嘴都是,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兽,突然觉得这主殿也没那么冷清了。
“师尊,”付石航含糊地说,“等开春了,我们也在峰上种片梅林吧,就种在主殿门口,开了花就像铺了层红雪。”
“好。”
“还要养只灵鹿,让它拉着我们去山下坊市,买糖画吃。”
“好。”
“还要把这些旧物都整理出来,摆在偏殿里,天天看,看我们以前有多笨。”
“好。”
付石航笑了。他往玄旻楚身边靠了靠,把剩下的桂花糕递给他,自己则拿起那本《基础剑谱》,坐在窗台上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页上,把字迹照得暖暖的,像当年玄旻楚教他练剑时的目光。
灵鸟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他的膝头,用喙蹭他手里的剑谱,啾啾叫着,像是在看上面的小记号。玄旻楚靠在书案边,看着少年翻书的侧脸,看着灵鸟在他膝头蹦跶,看着窗外的梅枝在阳光下舒展——
是旧书案上的灰尘,终于被暖阳拂净了。
是未凉的茶,终于等来了共饮的人。
是那些被雪藏的日子,那些笨拙的记号,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在这融雪的春日里,慢慢醒了过来,像梅枝上的苞,像纸船里的光,像两人眼里的暖,再也藏不住了。
付石航翻到剑谱中间一页,突然指着上面的批注笑出声:“师尊你看!我当年还在这写‘师尊是冰块’!现在看来,明明是暖的嘛。”
玄旻楚没接话。他看着少年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像雪寂峰的初融,像梅枝上的第一朵花,浅淡,却暖得很。
灵鸟在付石航膝头啾啾叫了两声,往玄旻楚的方向飞了飞,又落回来,把嘴里的桂花放在剑谱上,像是在给那个“航”字做记号。
主殿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声,只有灵鸟的啾鸣,只有融雪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轻响——
都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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