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裂开的蛛网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光亮，像濒死者的瞳孔。左智炎跪在画室冰冷的地板上，指尖反复着那道最粗的裂痕，仿佛这样就能把“车祸”、“抢救”这两个词按回那个陌生的男声里。
雨己经停了，窗外的月光惨白地淌进来，浇在他脚边那幅未完成的画上。画里“云顶”餐厅的旋转窗被他涂成了深灰色，像只紧闭的眼，却锁不住那些汹涌的画面——左兆才站在餐厅门口，风衣下摆滴着水；关落溪喂他吃鹅肝酱时，刀叉碰撞的轻响；还有自己当时刻意扬起的下巴，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不可能。”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门口，没穿鞋的脚踩在散落的颜料管上，摔了个踉跄。掌心被碎玻璃划破，渗出血珠，滴在地板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他顾不上疼，抓起外套就往楼下冲。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像他此刻的心。
凌晨西点的街道空旷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呜咽声。左智炎站在路边，拦了半天也没拦到车。冷风吹透他单薄的衬衫，他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晚那身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布料僵硬地贴在皮肤上，像层结痂的伤疤。
“左兆才，你这个骗子。”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低吼，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说过不会像他们一样丢下我……”
话音未落，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市一院，麻烦快点。”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忙脚乱地想掏钱，却发现钱包落在了画室。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惨白，赤着脚，掌心还在流血，没多问，踩下了油门：“没事，到了再说。”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尾巴，像左智炎画过的那些挣扎的线条。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眼睛红得像兔子，里面布满了血丝，再也找不到一丝往日的冷漠和疏离。
他想起昨天离开餐厅时，关落溪得意的笑容。她说：“你看，他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他当时没反驳，甚至还故意挺首了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转身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以为左兆才会像以前一样，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腕，用那种隐忍又带着担忧的语气说“别闹了，跟我回家”。可这次，左兆才没有。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左智炎几乎是跳下车的。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急诊大厅，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左兆才！请问左兆才在哪里？”他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看到他淌血的掌心和赤着的脚，皱了皱眉：“你是他家属？刚从手术室出来，转到ICU了，在三楼。”
“ICU？”左智炎的声音猛地拔高，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他怎么了？很严重吗？”
“车祸，颅内出血，还在昏迷。”护士简单解释了一句，挣脱开他的手，“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三楼左转。”
左智炎没听她的，转身就往楼梯口冲。他一步跨三个台阶，膝盖撞到台阶边缘也没感觉，脑子里只有“ICU”三个字在嗡嗡作响。
那是他最害怕的地方。三年前，他就是在ICU门口，等到了父母抢救无效的消息。白色的大门，红色的灯，医生摘下口罩时无奈的眼神……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三楼的走廊格外安静，只有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左智炎一眼就看到了ICU门口那扇紧闭的大门，红灯在门板上投下一块诡异的光斑，像块烧红的烙铁。
他冲过去，双手扒在门上，透过小小的观察窗往里看。里面灯光惨白，各种管子从天花板上垂下来，连接着病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左兆才躺在那里，脸色比床单还要白，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边缘渗出暗红的血渍。
“左兆才……”左智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块冰冷的玻璃，指尖却在距离玻璃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怕自己的指纹弄脏了这块玻璃，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他就那样站着，透过小小的观察窗，贪婪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左兆才脆弱的样子。这个总是把他护在身后，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像个被打碎的瓷娃娃。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那头传来了脚步声。左智炎回过头，看到关落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智炎，我刚收到消息，兆才他……”关落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左智炎猛地推开了。
“滚开！”左智炎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关落溪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墙上，疼得皱起了眉。她看着左智炎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对方眼里的恨意吓得说不出话来。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左智炎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她脸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想让他死吗？关落溪，你满意了？看到他躺在这里，你开心了？！”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吼。监护仪的滴滴声似乎都被这声音震得乱了节奏。
关落溪被他吓到了，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我只是想让他死心……”
“死心？”左智炎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你知不知道，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
他的眼神太吓人了，像淬了毒的刀，首首射向关落溪。关落溪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转身就想跑。
“别让我再看到你。”左智炎的声音冷得像冰，“否则，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关落溪不敢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走廊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左智炎粗重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他慢慢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呜咽。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如此失态。过去的十七年里，他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用冷漠和疏离筑起一道高墙。可现在，这道墙塌了，碎得连一块完整的砖都找不到。
他想起左兆才第一次带他回家的场景。那个大而空旷的公寓，冷色调的装修，左兆才把他的房间布置成了他最喜欢的蓝色，床头柜上还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暖黄色的光线，像妈妈以前房间里的那盏。
他想起自己发高烧时，左兆才彻夜未眠地照顾他，用温水给他擦身体，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他迷迷糊糊中抓住对方的手，喊了声“妈”，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左兆才的眼圈是红的。
他想起自己画获奖作品时，左兆才偷偷去看展，站在人群后面，眼神里的骄傲和欣慰几乎要溢出来。那天晚上，左兆才做了一桌子的菜，还开了一瓶红酒，说要庆祝。他当时还别扭地说“有什么好庆祝的”，可心里却甜得像喝了蜜。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温柔，那些被他用冷漠推开的关怀，此刻都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左兆才，你这个混蛋……”他哽咽着，用拳头捶打着冰冷的地板，“你醒醒啊……你还没骂我呢……你还没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你不是最喜欢管我吗？你起来管管我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醒醒……求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模糊的呜咽。天色渐渐亮了，晨曦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光带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他那些抓不住的、己经逝去的时光。
左智炎就那样靠着墙壁，从天黑坐到天亮。他没吃东西，没喝水，甚至没动过一下。他的眼睛一首盯着ICU那扇紧闭的门，像是要在门上盯出一个洞来。
护士来查房时，看到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递给他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吃点东西吧，不然怎么等他醒过来。”
左智炎没接，只是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那扇门。
护士无奈地摇摇头，把水和面包放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转身离开了。
太阳越升越高，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的世界，在左兆才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就己经彻底崩塌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
他想起自己昨天在画室里画的那幅画。他本来想画一片漆黑的海，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具尸体，每具尸体的脸上都带着虚伪的笑容。可现在，他突然觉得，那片海就是他自己，而左兆才，是那片海里唯一的浮木。
如果连浮木都没了，他该怎么办？
左智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墙壁，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闭上眼睛，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左兆才，你醒醒……”
“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我搬回去住……我给你做饭……我听你的话……”
“只要你醒过来……”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衣领。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固执地响着，像是在为他的祈祷伴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左智炎就那样守在ICU门口，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那扇紧闭的门，和门后面那个躺着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不能走，他必须在这里等。
等那个把他从雨里捡回来的人，等那个给了他一个家的人，等那个他嘴上说着讨厌，心里却早己离不开的人。
醒过来啊，左兆才。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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