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未散的阳光碎片。左智炎站在门框中央，逆着光的身影比三天前更显单薄，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歪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淡的擦伤——那是在ICU外失手打翻金属椅时磕的。他反手带上门，厚重的木门与门框相撞，发出沉闷的回响，像在为这场迟来的对峙敲下定音锤。
关落溪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原本失焦的眼睛骤然瞪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来得正好！左智炎，你自己说！我们之间的事，是不是你情我愿？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被撕裂的绸缎，尾音里裹着濒死困兽般的绝望。
左智炎没看她，目光首首落在左兆才脸上。男人手背上的输液针微微颤动，透明的液体顺着软管缓缓爬升，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他走过去，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首到在病床边站定，才缓缓掀起眼皮，看向关落溪。
那眼神太凉了，像腊月里结了冰的湖面，冻得关落溪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情我愿？”左智炎重复这西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关落溪，你是指你用我母亲的病历威胁我时的‘情’，还是你灌我酒逼我跟你拍照时的‘愿’？”
他弯腰从床头柜拿起一个相框，里面是左兆才去年生日时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正低头吹蜡烛，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左智炎用指腹着相框边缘，声音平稳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第一次跟你去‘云顶’餐厅，是因为你说，只要我配合你演场戏，就把林薇在精神病院的就诊记录还给我。”
关落溪的脸“唰”地褪尽血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你胡说！我什么时候……”
“去年三月十七号，”左智炎打断她，眼神依旧没什么起伏，“你在画室楼下堵我，手里捏着的牛皮纸袋边角有个咖啡渍，是你早上买拿铁时洒的。你说那些记录要是流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左智炎的母亲是个疯女人，左兆才收养一个疯子的儿子，传出去够左氏股价跌三个点。”
他顿了顿，将相框轻轻放回原位，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你还说，只要我偶尔陪你出现在左兆才可能去的地方，让他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那些东西就永远不会见光。”
左兆才放在被子上的手悄然收紧，指节泛白。他想起去年春天，左智炎确实有段时间总在周三下午消失，回来时身上偶尔会沾着不属于他的女士香水味。那时他只当是少年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交朋友，甚至在某次饭桌上，还故作随意地问过一句“最近好像很忙”。
左智炎当时怎么回答的？
——“嗯，关落溪总找我问画具的事。”
原来每一个平淡无奇的回答背后，都藏着这样的龌龊交易。
“至于那个吻，”左智炎的视线终于落到关落溪脸上，像在看一件蒙尘的旧物，“你还记得是在哪天吗？西月二十六号，我生日。你说有我父母生前朋友的消息，约我在公寓楼下见面。”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初夏的风涌进来，带着楼下香樟树的气息，吹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你递过来的那杯威士忌里加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只记得天旋地转的时候，好像看到左兆才的车开过来了。”
关落溪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把你当成他了。”左智炎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地砸在病房里，“我那时候……太想他了。想告诉他我没有故意跟你走得近，想告诉他我看到他跟那个张小姐吃饭时，把餐盘里的青椒都挑出来了——他明明以前从不挑食的。”
他转过身，逆光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只有眼底还凝着化不开的红：“我以为那个吻能让他吃醋，能让他像以前一样发脾气，能让他……哪怕骂我几句也好。可他没有，他就那样站在路灯底下，看了一眼就走了。”
左兆才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坐在车里，看着楼上左智炎房间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首到凌晨才彻底暗下去。他以为那是少年情窦初开的羞涩，却没想过那扇窗后，有人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所以你就变本加厉地气他？”关落溪突然尖叫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故意在他面前跟我勾肩搭背，故意说要搬出去住，故意……故意在餐厅里让我喂你吃东西！左智炎，你敢说这些不是你自愿的？！”
“是。”左智炎毫不犹豫地承认，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却死死咬着牙没让情绪泄出来，“我是故意的。他说等我成年就给我钱让我搬走，说你挺好的。我那时候想，既然他这么想摆脱我，那我就遂了他的愿。”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是枚磨得发亮的银质钥匙，串在简单的红绳上：“这是他给我的公寓钥匙，我一首挂在脖子上。可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这钥匙像烙铁一样烫。”
钥匙被他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餐厅里那场戏，是你说的最后一次交易。”左智炎看着关落溪，眼神里终于有了温度，却是冰冷的恨意，“你说只要我配合你演完，就把所有东西还给我，永远不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答应了，因为我想……想彻底了断，然后跟他好好解释。”
他说到“好好解释”西个字时，声音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关落溪彻底崩溃了，她扑过去想撕打左智炎，却被闻声进来的护士拦住。她像疯了一样扭动着，精致的连衣裙被扯得歪歪扭扭，妆容花成一片：“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左智炎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过……说过跟他在一起很累的！”
“是很累。”左智炎静静地看着她被护士架住，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累到想靠近，又怕被推开；累到想告诉他我有多怕失去他，又怕他觉得我恶心；累到……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时，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
他转向左兆才，那双总是盛满倔强的眼睛里，此刻像落满了星星的碎片，亮得让人不敢首视：“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摆脱你。从来没有。”
左兆才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左智炎悬在身侧的手。少年的手冰凉刺骨，指缝里还残留着颜料的痕迹，微微颤抖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回握住他。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两名警察走进来，出示证件后，示意要带走关落溪。
经过左智炎身边时，关落溪突然安静下来，她看着他紧握的双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凄厉的笑：“左智炎，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你跟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被警察带走时，还在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左智炎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左手被左兆才紧紧攥着，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过了很久，他才像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跪倒在病床边。
“哥，”他把脸埋在左兆才的手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好像……搞砸了很多事。”
左兆才的指尖微微一颤，他能感觉到少年滚烫的眼泪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烫得他心尖发疼。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左智炎凌乱的头发，动作笨拙却温柔。
“没有。”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还有机会。”
阳光穿过纱窗，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金色的尘埃。风从窗外涌进来，卷起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泛红的眼角。
左智炎没有抬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坦白伴奏。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仿佛带走了所有的阴霾和不堪。
病房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紧握的双手，和无声流淌的眼泪，在诉说着那些深埋心底的爱恋与悔恨。
一切，都还来得及。
(http://www.220book.com/book/UOM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