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雨云压在茶馆的飞檐上，像块浸了墨的湿棉絮。二楼临窗的包间里，酸梅汤在白瓷碗里泛着浑浊的光，冰块融化的水渍在红木桌上洇出不规则的圈。
左兆才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杯壁。对面的左振雄正埋头数着皮箱里的现金，肥厚的手指沾着口水，一张一张捻得仔细，呼吸声粗重得像台老旧的风箱。
“五百万，一分不少。”左兆才的声音比桌上的冰碗还冷，“现在可以说了？”
左振雄把最后一沓钞票塞进随身的黑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用力一拽，发出刺耳的声响。“说什么？”他装傻，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油渍。
“左智炎的身世。”左兆才向前倾身，袖口下的手腕绷得很紧，“你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左振雄嘿嘿笑起来，露出泛黄的牙，“兆才侄子，你这就不懂了。有时候啊，有没有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他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碗底的酸梅核被他囫囵咽下去，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吞了颗石子。
左兆才的手指在膝头蜷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左振雄，别跟我绕圈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隐忍的怒火，“你收了钱，就得办事。”
“办事？我办什么事了？”左振雄掏出名片夹，抽出张皱巴巴的卡片推过来，“我就是个做点小生意的，今天能在这儿跟左总喝茶，那是给我脸了。”卡片上印着“某某建材公司总经理”，头衔烫金，却掩不住边缘的磨损。
左兆才没看名片。“当年我爸到底跟林薇怎么回事？左智炎到底是谁的孩子？”
“谁的孩子？”左振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拍着大腿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当然是林薇她老公的孩子，还能是谁的？”他突然收住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过啊，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你爸当年为了林薇，连家都快不要了，这可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我要的是证据。”左兆才的声音冷得像冰，“不是这些捕风捉影的闲话。”
“证据？”左振雄从黑包里掏出个小小的U盘，放在桌上，推过来又缩回去，像逗弄老鼠的猫，“这玩意儿里有段录音，是当年给林薇家修水管的老周说的，他说啊，经常看到你爸大半夜从林薇家出来。”
左兆才的目光落在U盘上，那枚银色的小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像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不过呢……”左振雄又把U盘收了回去，塞进内袋，“这录音有点贵。五百万，买个故事听听还行，想买这个，不够。”
左兆才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左振雄！”
“哎哎哎，别激动啊。”左振雄连忙摆手，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我知道你护着那小子，毕竟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了。可你想想，这要是真捅出去，对你，对左氏，有什么好处？”他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我呢，也不为难你。你再拿一千万，这录音，还有我知道的其他事，全给你。从此以后，我左振雄要是再提一个字，天打雷劈。”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要闯进来。左兆才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又想起左智炎昨晚通红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没那么多现金。”他坐回椅子上，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好办啊。”左振雄掏出手机，点开一个银行APP，“转账也行。或者，左氏那几块地皮，随便匀一块给我，就当抵账了。”
左兆才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你做梦！”
“那就没办法了。”左振雄收起手机，作势要起身，“看来咱们是谈不拢了。那我只好……”
“等等。”左兆才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本和钢笔，“一千万可以，但我要先听录音。”
“不行。”左振雄想也没想就拒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规矩，你懂的。”
左兆才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支票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他深吸一口气，在支票上写下金额、日期，签上自己的名字，推了过去。
左振雄拿起支票，对着光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内袋。然后，他把那个U盘放在桌上，推到左兆才面前。“成交。”
左兆才拿起U盘，指尖冰凉。他没有立刻播放，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其实啊，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左振雄突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虚假的感慨，“那小子，我见过，画画挺有天赋的，可惜了。”他顿了顿，像是故意说给左兆才听，“有时候我就想，这要是生在普通人家，说不定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左兆才没有接话，他把U盘塞进西装内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希望你说到做到。”
“放心，我左振雄虽然混了点，但说话还是算数的。”左振雄拍着胸脯保证，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左兆才没再看他，转身走出包间。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楼下飘来的茶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走到楼梯口时，他听到左振雄在包间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有几个字飘了过来：“……放心，鱼儿上钩了……还有更大的鱼……”
左兆才的脚步顿了顿，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猛地回头，却看到包间的门己经关上了，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左兆才撑开伞，走进雨幕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低头看了看攥在手心的U盘，那小小的银色物体，像块烙铁，烫得他生疼。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左振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满足？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为了左智炎，为了保护他不受伤害，哪怕是饮鸩止渴，他也只能走下去。
街对面的路灯在雨雾中晕成一团模糊的光，照亮了他脚下的路，却照不亮他心中的阴霾。左兆才握紧了手中的U盘，加快了脚步，背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单。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左振雄从包间的窗户探出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嗯，他上钩了……下一步？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与肮脏。而左兆才知道，从他签下那张支票的瞬间起，他就己经掉进了左振雄精心编织的陷阱里，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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