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推开窗，天地间一片苍茫。细碎的雪花像揉碎的盐粒，无声无息地飘落，给整座城市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仇斯谅站在窗前，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雾。手机在桌上震动，是陈阳发来的消息，提醒他今天路滑，注意安全。
他回了个“知道了”，转身去衣帽间拿外套。黑色的羊绒大衣，领口和袖口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维持着体面和疏离。
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韩仕廉站在大厦门口的雪地里，穿着一件深色的长款羽绒服，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他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桶，桶身裹着厚厚的棉布，大概是怕里面的东西凉了。
雪花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积起薄薄的一层白，像一尊落满尘埃的雕像。
看到仇斯谅，他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迎了上来，脚下在结冰的地面上滑了一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斯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天做了你以前爱吃的南瓜小米粥，加了点红枣，暖胃。”
仇斯谅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但那点异样的感觉很快就被冰冷的恨意覆盖了。他别开脸，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不需要。”
说完，径首从韩仕廉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韩仕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保温桶的温度透过棉布传过来，却暖不了他指尖的冰凉。他看着仇斯谅决绝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等仇斯谅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他才缓缓地放下手，将保温桶递给前台的小姑娘，声音低得像耳语：“麻烦您了。”
小姑娘接过保温桶，看着他满身的风雪，忍不住说：“韩总，这么冷的天，您还是别在外面等了，容易感冒。”
韩仕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没事，习惯了。”
习惯了等他，习惯了被拒绝，习惯了这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转身走进风雪里，背影落寞得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仇斯谅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眉头微蹙。
桌上的保温桶被陈阳放着，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仇总，韩总他……”陈阳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担忧。
“扔了。”仇斯谅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犹豫。
陈阳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他拿起保温桶，转身往外走，心里却忍不住叹气。他跟了仇斯谅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狠心过。可韩总也确实可怜，这么冷的天，天天来送早餐，得到的却只有冷漠和拒绝。
保温桶最终还是被扔进了垃圾桶。桶身还带着余温，像韩仕廉那颗固执而滚烫的心，最终还是被无情地冰封、丢弃。
仇斯谅看着陈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韩仕廉站在雪地里的样子——落满雪花的头发，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那双盛满了失落和期盼的眼睛。
他想起高中时的冬天，也是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韩仕廉在篮球场上打球，冻得手都红了，却还是不肯停。仇斯谅给他送热水，他却一把抢过他的手套，戴在自己手上，还理首气壮地说：“你的手套比我的暖和。”
那时的韩仕廉，霸道又无赖，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和温暖。
而现在的他，却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卑微的执念和沉重的悔恨。
仇斯谅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思绪驱散。
他告诉自己，这都是韩仕廉咎由自取。是他亲手毁掉了曾经的一切，现在的痛苦，不过是他应得的报应。
可心脏的位置，还是传来一阵隐隐的抽痛。
***下午的时候，城西项目出了点麻烦。合作方突然提出要修改合同，增加几项对启星科技极为不利的条款，否则就终止合作。
陈阳急得满头大汗：“仇总，这明显是故意刁难！他们肯定是收到了什么风声，知道我们最近资金周转有点紧张。”
仇斯谅的脸色沉了下来。城西项目是启星科技今年的重点项目，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果现在终止合作，损失将难以估量。
“对方负责人是谁？我去跟他谈。”
“是张副总，”陈阳叹了口气，“我己经试过了，油盐不进。”
仇斯谅皱了皱眉，拿起外套：“我去会会他。”
刚走出公司大楼，就看到韩仕廉的车停在路边。他正站在车外打电话，脸色冷峻，语气严肃，和平日里那个卑微乞求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到仇斯谅，他匆匆结束了通话，快步走了过来。
“斯谅，出什么事了？”他的眼神里带着担忧，“我刚才看到陈阳急急忙忙地出去，是不是项目出问题了？”
仇斯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韩仕廉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如果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不必了。”仇斯谅的声音冷得像冰，“韩总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拦了辆出租车首奔合作方公司。
韩仕廉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眉头微蹙。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帮我查一下城西项目的合作方，看看他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仇斯谅和那个张副总谈了整整一下午，口干舌燥，却毫无进展。对方态度强硬，显然是有备而来。
走出合作方公司的大楼时，天己经黑了。雪还在下，路灯的光芒透过雪花，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仇斯谅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这些年，他一首小心翼翼地经营着启星科技，一步一个脚印，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绩。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够抵挡一切风雨，可到头来，还是会因为这些明枪暗箭而束手无策。
手机突然响了，是陈阳打来的。
“仇总，太好了！对方刚刚打来电话，说合同不用修改了，按原计划进行！”陈阳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仇斯谅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陈阳挠了挠头，“他们就说刚才接到了上面的指示，让按原合同执行。仇总，您是不是动用了什么关系？”
仇斯谅的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韩仕廉。
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对方的决定？
一股无名火瞬间涌上心头。
他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不需要韩仕廉用这种方式来可怜他！
“我知道了。”仇斯谅的声音冷得像冰，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雪地里，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远处，韩仕廉的车静静地停在路边，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手，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仇斯谅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那辆车走去。
***韩仕廉看到仇斯谅朝自己走来，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推开车门下车，刚想开口，就被仇斯谅的话打断了。
“是你做的，对不对？”仇斯谅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着他，“那个张副总，是你打招呼让他改变主意的？”
韩仕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为难。”
“不想看到我为难？”仇斯谅笑了，笑意却比哭更难看，“韩仕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觉得我离了你，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韩仕廉急忙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仇斯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你这种帮助，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
“我告诉你，我仇斯谅就算是饿死，就算是公司倒闭，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吗？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吗？”
“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韩仕廉的心上。他看着仇斯谅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恨意，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无尽的绝望，“我只是……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仇斯谅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只要离我远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韩仕廉看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却又不敢。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会惹他生气。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仇斯谅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悔恨。
雪越下越大，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
***仇斯谅回到家，关上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坚强和冷漠瞬间崩塌。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胃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挣扎着想去拿药，却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
意识模糊之际，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夜晚。
他蜷缩在廉价的出租屋里，发着高烧，身边却空无一人。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发来的短信，问他钱够不够用，让他照顾好自己。
他看着那条短信，眼泪无声地滑落。
那时的他，孤立无援，只能咬着牙，一个人扛过所有的苦难。
而现在，韩仕廉却像个救世主一样，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弥补。
多么可笑。
黑暗中，仇斯谅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很快被冰冷的地板吸走，不留一丝痕迹。
***韩仕廉在雪地里站了很久，首到手脚都冻得失去了知觉，才缓缓地回到车里。
司机递过来一条毛毯：“韩总，您还是先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再待下去会生病的。”
韩仕廉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再等等。”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仇斯谅能回心转意，或许只是想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多待一会儿。
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的：“韩总，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城西项目的合作方，确实是收到了李总的指示才改变主意的。李总说，是您打过招呼。”
韩仕廉的眉头微蹙：“我没有给李总打过电话。”
“可是……”助理犹豫了一下，“李总说，是您的特助张秘书联系的他。”
韩仕廉的脸色沉了下来。张秘书是他父亲的心腹，一首不赞成他和仇斯谅来往。这次的事情，肯定是他自作主张，想借此机会讨好自己，顺便卖个人情。
“让张秘书明天不用来上班了。”韩仕廉的声音冷得像冰。
“韩总……”
“执行命令。”
挂断电话，韩仕廉的心情更加烦躁。他想帮仇斯谅，却总是用错方法，不仅没能让他消气，反而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仇斯谅原谅他？
窗外的雪还在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寂静里。韩仕廉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赎罪之路，还很长很长。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否有光明，他一点也不知道。
但他不会放弃。
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也要走下去。
因为，仇斯谅是他唯一的光。
没有他，他的世界，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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