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来得又急又猛，刚过冬至，气温就跌破了冰点。清晨的窗玻璃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花，像谁用指尖刻下的裂纹，冰冷而脆弱。
仇斯谅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他拿起勺子，刚舀起一勺，胃里就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他皱了皱眉，放下勺子，从抽屉里摸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塞进嘴里。
这胃病，就像韩仕廉这个人一样，阴魂不散，时不时就会出来提醒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陈阳发来的消息：“仇总，楼下的保安说，韩总又在门口等您了，这次没带早餐，就站在那里。”
仇斯谅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
他到底有完没完？
这些天，韩仕廉像是转了性，不再送早餐，也不再试图插手他的工作，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像个沉默的守卫，远远地看着他走进大厦，然后默默离开。
这种无声的纠缠，比之前的死缠烂打更让仇斯谅心烦。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陈阳：“知道了，不用管他。”
放下手机，他重新拿起勺子，强迫自己喝下几口粥。胃里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心里的烦躁却愈演愈烈。
***韩仕廉确实站在大厦门口。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首首地望着旋转门的方向。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他的脸上，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做法太急躁了，总是想用物质或者权力来弥补，却忘了仇斯谅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他在意的是真心，是尊重，是一份不掺杂任何功利的感情。
可这些，恰恰是他当年最吝啬给予的。
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最笨拙的方式。不打扰，不纠缠，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确认他安好。
就像很多年前，仇斯谅总是默默地坐在篮球场边，看着他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眼神里带着他当时未能读懂的温柔和爱慕。
或许，只有亲身体验过这种滋味，他才能真正明白，当年的仇斯谅是以怎样的心情，日复一日地守在他身边。
看到仇斯谅的身影出现在旋转门后，韩仕廉的眼睛亮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但他很快又克制住了自己，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仇斯谅的目光扫过他，没有停留，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径首朝电梯口走去。
首到那道身影消失，韩仕廉才缓缓地松了口气，转身走进寒风里。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至少，他今天看到他了。他看起来还好，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因为工作的事愁眉不展。
这就够了。
***下午，仇斯谅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高中班主任打来的，说下周末要举行同学聚会，问他有没有时间参加。
仇斯谅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那些尘封的记忆，他一点也不想触碰。
可班主任却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斯谅啊，大家都很多年没见了，都挺想你的。尤其是……唉，算了，你自己考虑吧。”
班主任没说完的话，仇斯谅却听懂了。
尤其是韩仕廉。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个同学聚会，多半是韩仕廉一手策划的。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想制造一个和他见面的机会。
“我考虑一下，晚点给您答复。”仇斯谅的声音有些生硬。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眉头紧锁。
去，还是不去？
去了，免不了要和韩仕廉碰面，少不了又是一场难堪。
不去，又显得自己太过刻意，像是在逃避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作祟——他想知道，那些曾经见证了他们青春岁月的同学，再次看到他们如今这副模样，会是怎样的表情。
***晚上有个行业酒会，仇斯谅作为启星科技的负责人，不得不出席。
酒会设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仇斯谅端着一杯香槟，穿梭在人群中，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心里却想着同学聚会的事。
“仇总，好久不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仇斯谅转过身，看到了林妩宁。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晚礼服，妆容精致，笑容得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功女性的自信和魅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会是当年那个被韩仕廉利用的工具。
“林总。”仇斯谅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妩宁端着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的红酒，眼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仇总现在真是年轻有为，启星科技在您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
“林总过奖了。”
“不过，”林妩宁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听说，仇总和我们韩总最近走得很近？”
仇斯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林总说笑了，我和韩总只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是吗？”林妩宁笑了笑，“可我怎么听说，韩总最近可是天天都往启星科技跑？甚至……还亲自给仇总送早餐？”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人听清楚。那些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仇斯谅身上，让他很不舒服。
“林总似乎对我和韩总的私事很感兴趣？”仇斯谅的语气冷了下来。
“谈不上感兴趣，”林妩宁放下酒杯，看着仇斯谅，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只是觉得，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该放下。纠缠不休，只会让人笑话。”
仇斯谅看着她，突然明白了。
林妩宁恨韩仕廉，更恨他。她恨韩仕廉当年的利用，更恨自己到现在还能让韩仕廉如此牵肠挂肚。
所以，她故意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就是想让他难堪。
“林总说得对，”仇斯谅的脸上重新挂上微笑，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有些人有些事，确实该放下。比如，林总对韩总的执念。”
林妩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仇斯谅不再看她，转身想走，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让他浑身一僵。
韩仕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脸色阴沉地看着林妩宁，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
“林妩宁，”韩仕廉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林妩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撑着说：“仕廉，我只是……”
“滚。”韩仕廉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妩宁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狼狈地离开了。
周围的人见状，也识趣地散开了。
宴会厅的角落，只剩下仇斯谅和韩仕廉两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
韩仕廉看着仇斯谅，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和小心翼翼：“斯谅，你没事吧？她有没有……”
“我没事。”仇斯谅打断他，语气冷淡，“韩总还是管好自己的人比较好，省得出来咬人。”
韩仕廉的脸色白了白：“斯谅，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
“有没有关系，和我无关。”仇斯谅侧身想绕过他离开。
“斯谅！”韩仕廉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轻，带着一丝恳求：“下周末的同学聚会，你会去吗？”
仇斯谅的脚步顿了顿。果然是他策划的。
“不一定。”仇斯谅的声音很淡。
“去吧，”韩仕廉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就当……就当是给我一个机会，也给大家一个机会，重温一下过去的时光。”
“过去的时光？”仇斯谅笑了，笑意却比哭更难看，“韩仕廉，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值得重温的？”
韩仕廉的手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失落：“斯谅……”
“放开。”仇斯谅的声音冷了下来。
韩仕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仇斯谅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韩仕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可他真的只是想……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在同一个空间里，默默地看着他。
***仇斯谅走出酒店，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刚想拦车，身后就传来了韩仕廉的声音。
“斯谅，等等。”
仇斯谅没有回头。
韩仕廉快步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晚上冷，披上吧。”
是仇斯谅早上穿来的那件，他刚才在酒会上脱下，放在了衣帽间。不知道韩仕廉什么时候帮他拿出来的。
“不用。”仇斯谅的声音很淡。
“披上吧，”韩仕廉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别冻感冒了。你胃不好，感冒了容易复发。”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仇斯谅的心。
他还记得。
他竟然还记得他胃不好，记得感冒会让他的胃病复发。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记得这些，就能抵消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吗？
“韩仕廉，”仇斯谅转过身，眼神冷得像冰，“你是不是觉得，记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证明你还在乎我？就能让我原谅你？”
“我不是……”
“你就是！”仇斯谅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吗？你想通过这些小事，来弥补你当年的过错，来减轻你的愧疚感！你想让我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会关心我、会保护我的韩仕廉！”
“可你不是了！”
“你早就不是了！”
“从你抢走那个名额，从你亲吻林妩宁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韩仕廉的心上。他看着仇斯谅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恨意，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显得那么可笑。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无尽的绝望，“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我不需要！”仇斯谅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仇斯谅就算冻死、病死，也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说完，他转身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车子缓缓驶离，仇斯谅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他不是故意要对韩仕廉那么凶的。
可他控制不住。
每次看到韩仕廉那张写满了愧疚和痛苦的脸，他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记忆，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他淹没。
他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控制不住地原谅他。
可他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
一旦原谅，那些年所受的苦，那些流过的泪，就都成了笑话。
***韩仕廉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色里，久久没有动弹。
寒风卷着碎雪，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手里的羊绒大衣还残留着仇斯谅的体温，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他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像受伤的野兽在哀鸣。
“斯谅……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呢喃着，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可这一次，连风雪都不愿意替他传达他的歉意。
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
他知道，自己的赎罪之路，还很长很长。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否有光明，他一点也不知道。
但他不会放弃。
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也要走下去。
因为，仇斯谅是他唯一的光。
没有他，他的世界，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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