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定在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菜馆，据说还是当年班主任提议的，说这里的味道最接近他们高中时的记忆。
仇斯谅站在菜馆门口，抬头看着那块有些褪色的招牌，心里五味杂陈。
最终还是来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不想让班主任失望，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残留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过去的窥探欲。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喧闹的人声瞬间扑面而来，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和熟悉的乡音。十几个穿着各异的男女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看到仇斯谅进来，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斯谅？”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
仇斯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啊！”一个微胖的男人立刻站起身，热情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还说你肯定不会来呢！我是王浩啊，不记得了？”
仇斯谅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点了点头：“记得，班长。”
王浩是他们的高中班长，当年总是笑眯眯的，没什么架子。
“快坐快坐！”王浩拉着他走到圆桌旁，指着一个空位，“就等你了！”
仇斯谅走过去坐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全场。
然后，他就看到了韩仕廉。
他坐在圆桌的另一端，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头发剪短了，比平时看起来清爽了一些，但眼底的阴郁和疲惫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西目相对的瞬间，韩仕廉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低下头，假装摆弄着手里的茶杯，耳朵却微微泛红。
仇斯谅移开目光，像是没看见一样，和旁边的同学寒暄起来。
“斯谅，你现在可真厉害啊，启星科技的老总，我们都在新闻上看到你了！”
“就是就是，听说你公司都快上市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斯谅，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帅！”
听着这些恭维和寒暄，仇斯谅只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灼热。
是韩仕廉。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那个默默注视着韩仕廉的自己。只是现在，身份似乎调换了。
“对了，”王浩突然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们班当年最风云的两个人可都到齐了啊！一个是启星科技的仇总，一个是韩氏集团的韩总，真是太给我们班长脸了！”
众人纷纷附和，目光在仇斯谅和韩仕廉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
“说起来，当年你们俩可是形影不离啊，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们都开玩笑说你们是‘连体婴’呢！”
“是啊是啊，韩仕廉当年可护着仇斯谅了，谁要是敢欺负仇斯谅，他第一个冲上去揍人！”
“我还记得有一次，韩仕廉为了给仇斯谅抢最后一份限量版的漫画，跟人在书店打起来了呢！”
这些尘封的往事，被一件件提起，像一把把钝刀，在仇斯谅的心上反复切割着。
他看到韩仕廉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它干嘛。”仇斯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气氛有瞬间的尴尬。
王浩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笑了笑：“也是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酒杯碰撞的声音响起，喧闹声再次淹没了刚才的尴尬。
仇斯谅放下茶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今天出门急，忘了带药。
“怎么了？不舒服？”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仇斯谅猛地转头，看到韩仕廉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不关你的事。”仇斯谅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
韩仕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却没有离开，只是低声说：“我带了胃药，要不要……”
“不用。”仇斯谅的声音冷得像冰。
韩仕廉的手僵在口袋里，最终还是默默地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林妩宁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淡妆，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手包，笑容得体，优雅大方。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韩仕廉身上，笑容变得温柔了一些，“仕廉，好久不见。”
韩仕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林妩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目光转向仇斯谅，伸出手：“仇总，我们又见面了。”
仇斯谅看着她伸出的手，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林总。”
林妩宁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王浩连忙打圆场：“原来是林大美女啊！快坐快坐！就等你了！”
林妩宁顺势收回手，在韩仕廉另一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离韩仕廉很近，几乎是挨着他。
“仕廉，你最近还好吗？”她侧过头，语气亲昵地问韩仕廉，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韩仕廉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挺好的。”
林妩宁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还是继续说：“我听说叔叔最近身体不太好，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谢谢关心，我知道。”韩仕廉的语气依旧冷淡。
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仇斯谅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食道，胃里的疼痛却更加剧烈了。
“斯谅，你少喝点，你胃不好。”韩仕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仇斯谅没有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仇总，您海量啊！”旁边的同学起哄道。
“就是就是，来，我敬您一杯！”
一杯接一杯的酒递到面前，仇斯谅来者不拒，全都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想麻痹自己，想让这无休止的尴尬和刺痛感消失。
韩仕廉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神里的担忧也越来越浓。
“别喝了。”他伸手想夺过仇斯谅手里的酒杯。
仇斯谅猛地躲开，眼神冰冷地看着他：“韩总有事？”
“你胃不好，不能喝这么多。”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不劳韩总费心了。”仇斯谅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斯谅！”韩仕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带着惊讶和好奇。
林妩宁适时地开口，语气温柔地劝道：“仕廉，别这么激动，同学聚会，喝点酒很正常的。斯谅也是高兴嘛。”她说着，还不忘给仇斯谅递了个眼色，带着一丝挑衅。
仇斯谅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他拿起酒杯，刚想再喝，手腕却被韩仕廉死死地抓住了。
“我说了，别喝了！”韩仕廉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血丝，语气强硬。
“放开！”仇斯谅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
两人僵持着，气氛剑拔弩张。
“韩仕廉，你放手！”仇斯谅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你凭什么管我？”
“我不能看着你作践自己！”韩仕廉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丝痛心疾首。
“作践自己？”仇斯谅笑了，笑意却比哭更难看，“我作践自己，也比某些人强！至少我活得真实，不像某些人，只会用虚伪的关心来掩饰自己的愧疚！”
“我不是……”
“你就是！”仇斯谅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吗？你看着我难受，看着我作践自己，你就高兴了，是不是？这样就能减轻你的愧疚感了，是不是？”
“我没有！”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受伤和委屈。
“你有！”仇斯谅的眼睛也红了，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你从一开始就在演戏！演一个深情款款、悔不当初的戏码！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吗？”
“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当年你亲手毁掉我们之间一切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当年你抱着林妩宁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的感受？”
“韩仕廉，你就是个混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这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不仅扎在韩仕廉的心上，也扎在仇斯谅自己的心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林妩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韩仕廉的手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受伤、痛苦和绝望。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仇斯谅说的是事实。
他就是个混蛋。
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仇斯谅用力甩开他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斯谅！”韩仕廉也连忙站起身，想追上去。
“别碰我！”仇斯谅猛地回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着他，“韩仕廉，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否则，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韩仕廉的脚步顿住了，看着仇斯谅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仇斯谅拉开包厢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首到那扇门重重地关上，韩仕廉才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像受伤的野兽在哀鸣。
“对不起……斯谅……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呢喃着，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可这一次，他的道歉，再也传不到仇斯谅的耳朵里了。
包厢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林妩宁看着蹲在地上痛哭的韩仕廉，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解气，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走到韩仕廉身边，想伸手扶他，却被他猛地挥开。
“别碰我！”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暴戾和绝望。
林妩宁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默默地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包厢。
喧闹的同学聚会，最终以这样一种难堪的方式收场。
没有人知道，在那扇紧闭的门外，仇斯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一滴，两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再为韩仕廉流泪了。
可他错了。
这个男人，就像刻在他骨头上的烙印，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用多少冷漠和坚硬来包裹自己，只要轻轻一碰，还是会疼得撕心裂肺。
外面的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菜馆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和劝酒声，与这角落里的寂静和悲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仇斯谅蜷缩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这个城市很大，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他的世界，早在五年前那个雨夜，就己经崩塌了。
而现在，韩仕廉的出现，只是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那片废墟之下，埋葬的不仅仅是他的青春和爱情，还有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信任和期待。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
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仇斯谅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他知道，这场由韩仕廉掀起的风暴，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他，只能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漂泊的孤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驶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等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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