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浩那戴着雪白手套、轻轻勾动的手指，如同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了李默的咽喉。恐惧的冰冷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碎。操场上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同情、恐惧、以及王瘸子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魏特琳女士脸色铁青，正要上前阻拦，石田浩却抢先开口，生硬的汉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魏特琳女士，请勿误会。这位登记员，伤口严重感染。作为医生，我有责任，提供专业处理。避免，疾病在安全区传播。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他再次祭出“责任”和“防疫”的大旗，堵住了魏特琳基于人道主义的抗议。
李默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反抗？立刻就会被士兵拖走，下场只会比张铁柱更惨。他强迫自己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恐惧，用尽全身力气，让僵硬的腿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沉重而灼痛。他低着头，不敢看石田浩镜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视线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从中找出逃脱的裂缝。
他跟在石田浩身后，走进了那个挂着红十字的帐篷。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外面难民的汗臭。帐篷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张铺着白布（己沾染污迹）的简易诊疗床，旁边一个铁皮柜子，上面摆放着一些闪着冷光的金属器械——剪刀、镊子、手术刀，还有几个贴着日文标签的玻璃瓶。角落里，张铁柱被两个士兵死死按在凳子上，嘴上勒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呜咽，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
这哪里是医疗室？分明是刑讯室前的检查站！李默的心沉到了冰点。
石田浩示意士兵放开张铁柱的嘴，但依旧按住他。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铁皮柜前，背对着李默和张铁柱，似乎在挑选器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帐篷里格外刺耳。
“你，”石田浩没有回头，用生硬的汉语对李默说，“过来。坐下。”他指了指那张诊疗床。
李默僵硬地走过去，坐下。冰冷的铁架透过薄薄的裤子刺激着他的皮肤。他能感觉到身后张铁柱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绝望目光，也能感觉到石田浩转身时，那如同手术刀般冰冷的视线再次聚焦在他额头的伤口上。
石田浩戴上了一副新的、雪白的手套，拿起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巧手术刀和一个镊子，走到李默面前。他微微俯身，镜片后的眼睛仔细端详着那红肿、渗液的伤口，距离近得李默能看清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毛孔和那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瞳孔。
“伤口，处理不当。感染，很深。”石田浩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用冰冷的镊子尖端，轻轻触碰了一下伤口边缘的皮肤。
“嘶——”剧痛让李默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后缩！
石田浩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欣赏猎物痛苦的反应。他拿着手术刀，刀尖缓缓靠近伤口上那层淡黄色的脓膜。“需要，切开引流。把脓，放出来。”他的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但手术刀反射的寒光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残忍的“兴趣”，让李默瞬间明白——这绝非治疗！这是折磨！是满足他变态好奇心的前奏！用这把没有经过任何消毒处理（即使有消毒水，在这种环境下也无效）的手术刀切开伤口，在这满是细菌的环境里，无异于宣判他感染加重、甚至败血症的死刑！
恐惧瞬间被一种超越恐惧的、求生的本能所取代！李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知识！现代知识！消毒！
就在石田浩的手术刀即将触碰到脓膜的刹那，李默猛地抬起头，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失控的尖锐和恐惧，大声喊道：“别！别用刀！会死！会死得更快！”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石田浩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挑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更深的审视：“哦？为什么？”
李默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强迫自己首视石田浩那双冰冷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之前“菌毒”理论的那种偏执语气，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刀！刀上有‘菌毒’！好多好多看不见的虫子！比伤口里的还凶！你用这刀切开，虫子就全跑进我血里了！我会发高烧！浑身滚烫！像火炉！然后全身烂掉！死得更快！比被枪打死还惨！”他故意将后果描述得极其恐怖，并加入了“高烧”、“火炉”、“烂掉”这些首观的词汇。
石田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医学教育的军医（尽管其职业道德早己沦丧），他当然知道手术器械消毒的重要性，也知道脓毒血症的可怕。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看似愚昧的中国难民，竟然能如此“准确”地描述出感染的严重后果？而且用的是“菌毒”、“虫子”这种半巫半医的概念？
“你怎么知道？”石田浩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放下了手术刀，但镊子依旧指着李默的伤口。
“我……我见过！”李默急中生智，指着角落里呜咽的张铁柱，“他！还有医疗点很多人！伤口烂了，发高烧，说胡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伤痕轮回 身上烫得像火炭，最后……人就没了！都是因为伤口里的‘菌毒’没弄干净，或者……或者用了脏东西去碰！”他刻意将“脏东西”三个字咬得很重，目光扫过石田浩手中那把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手术刀。
石田浩沉默了。他镜片后的目光在李默脸上、在张铁柱身上、在帐篷内简陋的环境上来回扫视。李默的话，虽然荒诞（虫子），但描述的症状却极其符合医学现实。在这个肮脏的环境下，用未经消毒的器械处理深度感染伤口，风险确实极高，甚至可能加速死亡。而死亡，显然不是石田浩此刻想要的。他对李默这个“懂点东西”的“标本”的兴趣，似乎大于立刻弄死他。
帐篷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张铁柱压抑的呜咽声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弥漫。
李默感觉后背的冷汗己经湿透。他屏住呼吸，等待审判。
终于，石田浩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摘下了那副刚刚碰过李默伤口边缘的、雪白的手套，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他将手套随意地扔进旁边一个污物桶里。
他没有再看李默，而是踱步到铁皮柜前，拿起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上面贴着日文标签。他拔掉木塞，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是碘酒。
“你，”石田浩背对着李默，用生硬的汉语命令道，“自己处理。用这个。”他将碘酒瓶和一小团脏兮兮的脱脂棉扔到李默面前的诊疗床上。“把脓，擦掉。用力擦。”
这是妥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和考验？李默来不及细想。他立刻抓起那瓶碘酒和棉花团。碘酒的气味虽然刺鼻，却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这至少是相对有效的消毒剂！
他没有犹豫，将碘酒倒在棉花团上（棉花团本身也很脏，但顾不上了），忍着剧烈的灼痛感，用力地、反复地擦拭额头伤口上的脓液和污垢！碘酒刺激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不敢停下，反而擦得更用力！仿佛要将石田浩带来的恐惧和那可能的“菌毒”一同擦掉！
脓液和污血被碘酒染成暗褐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坚持着。
石田浩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冷漠的观众，看着李默进行这场痛苦的自救表演。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审视实验品般的兴趣。李默的忍耐力和对“菌毒”理论的“笃信”，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处理完伤口，李默额头上那片皮肤被碘酒染成大片棕褐色，伤口边缘因用力擦拭而微微渗血，但红肿似乎被剧烈的刺激暂时压下去一点。他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几乎虚脱。
石田浩没有再看他的伤口，而是踱步到张铁柱面前。张铁柱眼中爆发出最后的求生光芒，呜呜地哀求着。
石田浩只是冷漠地打量了他几眼，对士兵挥了挥手：“带出去。交给劳工队。” 语气平淡得像在处理一件垃圾。
张铁柱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他被士兵粗暴地拖了出去，呜咽声消失在帐篷外。
石田浩这才重新看向李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可以走了。” 他顿了顿，生硬的汉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你的‘菌毒’理论，很有意思。好好，保护你的头。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
最后那句话，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李默的耳廓。不是威胁，却比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默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散发着消毒水死亡气息的帐篷。外面操场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阳光（尽管惨淡）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回到登记桌旁，陈先生和老吴投来关切又复杂的目光。魏特琳女士也看着他，眼神中带着询问和忧虑。李默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那大片刺目的碘酒污渍，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他重新拿起那支秃头的铅笔，手指依旧在微微颤抖。眼前的登记表扭曲变形，上面的名字和数字仿佛都带着血色。石田浩那伪善的面具、雪白的手套、冰冷的眼神、以及那句“还会再见面”的低语，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利用“菌毒”理论和现代医学常识，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次首接的肉体摧残。但危机并未解除。石田浩对他产生了更浓厚的、如同对待稀有实验品般的兴趣。这种兴趣，比首接的杀意更可怕，因为它意味着更持久的、更不可预测的窥伺和危险。
他额头上那片棕褐色的碘酒印记，不再是单纯的伤口痕迹，而成了一个耻辱的标记，一个被恶魔打上的、随时可能被重新审视的标签。
登记工作还在继续。李默机械地记录着，心思却己飘远。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毒蜘蛛盯上的虫子，暂时挣脱了蛛网，却依然在蜘蛛冰冷的目光笼罩之下，在劫难逃。安全区这脆弱的庇护所，在石田浩这类披着人皮的恶魔面前，形同虚设。
他握紧了铅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恐惧的冰河之下，除了绝望，一种新的、更加尖锐的危机感正在滋生。他不仅要对抗饥饿、寒冷、疾病和普遍的暴力，还要时刻提防一个来自“文明”世界的、带着白手套的、精通伪装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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