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规划展览馆的会议厅内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长条谈判桌被擦得锃亮,倒映着头顶冷白的灯光,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照得清晰分明。空气中漂浮着咖啡的焦香与打印纸的油墨味,却丝毫驱散不了场间无形的硝烟。
今天是城西新能源产业园项目的最终竞标答辩会。三家入围企业依次陈述方案,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较量只在两个人之间——宏业集团的卿栩天,与归国新锐企业“辰星科技”的负责人,宇文邕。
宇文邕坐在会议桌左侧,一身深灰色手工西装衬得他肩背挺拔。他面前摊着项目蓝图,指尖偶尔在关键数据处轻叩桌面,眼神平静地落在主评审席,仿佛周遭的暗流涌动都与他无关。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无波无澜。
“……基于以上技术参数,宏业集团计划在三年内完成产业园一期建设,预计年发电量可达12亿千瓦时,带动周边就业岗位两千个。”卿栩天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自信从容。他穿着深蓝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手指在激光笔的控制器上轻按,将投影画面切换到生态评估页,“我们采用的垂首绿化技术能将厂区绿化率提升至45%,真正实现零排放、零污染。”
他说话时视线扫过全场,在触及宇文邕时微微一顿,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锋芒,像猎人锁定猎物时的眼神。
宇文邕垂眸翻了一页资料,耳边传来卿栩天团队成员补充说明的声音,字里行间都是对宏业集团实力的炫耀。他指尖下的纸张边缘微微发皱,十六岁那年的记忆毫无预兆地闯进来——卿栩天在篮球场上投进绝杀球后,也是这样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冲他挑眉:“怎么样?服不服?”
那时他会别扭地别过脸,却在对方凑近时,闻到少年发间阳光与汗水混合的味道,心跳漏跳半拍。
“宇文总,辰星科技准备好的话,可以开始陈述了。”主评审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宇文邕抬眸,目光清冽如冰。“谢谢。”他起身时动作平稳,走到发言台后,调出自己的演示文稿。简洁的版式,精准的数据图表,没有多余的修饰。
“辰星科技的方案,基于分布式能源网络架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们不追求单一厂区的最大发电量,而是构建智能微电网系统,将产业园与周边社区、企业形成能源互联。”他指向投影上的拓扑图,“通过AI算法动态调配能源输出,综合能效比可提升27%,前期投入虽高于传统方案,但全生命周期成本降低34%。”
会场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这个思路确实剑走偏锋,却精准地切中了当前能源改革的痛点。
卿栩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不得不承认,宇文邕的方案极具前瞻性,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传统模式的弊端。这十年,他果然没闲着。
“但贵公司的核心技术依赖进口吧?”宏业的技术总监突然发问,语气带着质疑,“如果遭遇供应链危机,整个项目都会停滞。”
宇文邕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我们己与国内三家实验室达成联合研发协议,核心算法的国产化替代率目前是89%,明年将实现100%自主可控。”他亮出合作协议的扫描件,“这是我们的技术保障承诺书。”
卿栩天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他调查过辰星科技,知道他们的技术壁垒很高,却没想到本土化布局做得如此扎实。这个宇文邕,果然像当年解数学题一样,永远留着后手。
答辩环节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从政策合规性到施工周期,从资金流到应急预案,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卿栩天团队凭借本土资源优势步步紧逼,宇文邕则以全球化视野和技术创新见招拆招。
宇文邕陈述完毕回到座位时,额角渗出细汗。他拿出手帕擦了擦,余光瞥见卿栩天正盯着他,眼神复杂难辨,像有团火焰在眼底燃烧。
中场休息时,宇文邕在茶水间遇到了卿栩天。
自动咖啡机嗡嗡运作着,蒸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卿栩天靠着吧台,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显然是在等他。
“没想到你对国内政策这么熟。”卿栩天先开了口,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宇文邕给自己接了杯黑咖啡,不加糖奶。“做项目前,总得做点功课。”
“功课?”卿栩天低笑一声,走近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米,“我看你是早就盯上这块地了吧?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回国,就是为了跟我抢?”
咖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宇文邕抬眼,对上卿栩天带着探究的目光:“辰星科技的战略布局里,华东地区是重点。苏城的项目,只是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卿栩天重复着这西个字,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宇文邕,你敢说你做这一切,没有别的意思?”
“我的意思,都在方案里写着。”宇文邕侧身想绕开他,却被对方伸手拦住。
卿栩天的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温度透过西装面料渗过来,烫得宇文邕几乎要甩开。那触感太熟悉了——高中时卿栩天勾他脖子的力度,抢他饭盒时的温度,暴雨天里抓住他手腕的急切……
“十年不见,你倒是学会了冠冕堂皇。”卿栩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说走就走,连句解释都没有。现在回来,就为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宇文邕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猛地抽回胳膊,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冷得像结了冰:“卿总,我想我们还是只谈工作比较好。”
“工作?”卿栩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你眼里,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工作了?”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宇文邕敛了敛神色:“不然呢?”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刺进卿栩天眼里。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指尖捏得发白。“好,很好。”他点点头,转身走向会议室,背影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下午的自由辩论环节,气氛更加白热化。
宏业集团抛出了与德国某能源巨头的合作意向书,试图以国际资源压过辰星科技。卿栩天亲自上阵,条理清晰地阐述合作优势,目光却频频扫向宇文邕,带着示威般的意味。
宇文邕不为所动,冷静地调出一组数据:“据我所知,贵司提到的这家企业,去年因环保违规被欧盟罚款2300万欧元。”他展示出相关新闻报道的截图,“辰星科技在选择合作伙伴时,不仅看技术实力,更注重社会责任。”
这话戳中了宏业的软肋——卿氏集团去年刚因旗下化工厂排污问题被处罚,至今仍在整改期。
卿栩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宇文邕连这个都查得一清二楚,这分明是故意揭他的短。
“宇文总对同行的‘黑料’倒是很感兴趣。”卿栩天的声音里带了火药味,“不知道辰星科技在海外的项目,是否都经得起推敲?”
“我们的所有项目都通过了ISO14001认证,”宇文邕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欢迎公开监督。”
主评审团成员们交换着眼神,显然对这场针锋相对的较量颇感兴趣。市发改委的王主任敲了敲桌子:“两位老总,聚焦方案本身。”
接下来的讨论中,双方的竞争趋于白热化。从设备采购成本到后期运维团队配置,从税收贡献到技术专利归属,每一个细节都被拿出来反复辩驳。
宇文邕始终保持着冷静,逻辑严密地拆解对方的论点,偶尔抬眼时,总能撞上卿栩天带着怒火的目光。那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委屈?
就像高中时,他故意躲着对方不去篮球场,卿栩天找到他时,眼里也是这种受伤的神色。
“……综上所述,辰星科技的方案更符合‘智慧能源、绿色未来’的发展理念。”宇文邕做总结陈述时,声音依旧平稳,“我们承诺,项目建成后将向全市中小学开放科普展厅,让更多人了解新能源技术。”
这个附加承诺显然打动了评审团。有人开始点头,低声交流起来。
卿栩天看着宇文邕从容不迫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上来。他太了解宇文邕了,这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比谁都执拗。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答辩会结束时己近黄昏。评审团宣布需要三天时间合议才能出结果,所有人都站起身收拾东西,会议室里响起桌椅挪动的声音。
宇文邕正和团队成员交代后续事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卿栩天站在不远处,身边的人都识趣地走开了,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夕阳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交叠,又被刻意拉开的距离割裂。
“宇文邕。”卿栩天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你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宇文邕将文件递给助理,示意他们先下去。“卿总指的是?”
“别跟我装傻!”卿栩天上前一步,眼神像淬了火,“这个项目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重要到非要跟我争个你死我活?”
“商场竞争,本就如此。”宇文邕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宏业集团实力雄厚,我只是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卿栩天像是被刺痛了,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你当年也是这么‘尽力而为’地离开的吧?说走就走,连个手机号都没留下。现在回来,就为了证明你比我强?”
最后那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宇文邕心里。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回国是为了工作,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卿栩天猛地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臂,他能闻到宇文邕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取代了当年阳光晒过的皂角香,“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苏城?为什么偏偏是这个项目?宇文邕,你敢说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宇文邕抬眼,眼底终于掀起波澜,“我没你想的那么闲。”
“那你告诉我!”卿栩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十年前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宇文邕愣住了。他看着卿栩天泛红的眼眶,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瞬间决堤——KTV后巷的争吵,“玩玩而己”的冷笑,摔碎的酒杯,还有他决绝地转身时,背后传来的、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呜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都过去了。”宇文邕别过脸,避开对方的目光,声音低哑,“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卿栩天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对我来说有意义!宇文邕,你看着我!”
宇文邕被迫转过头,撞进对方盛满怒火与伤痛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一个穿着昂贵西装,表情冷漠,连自己都快要认不出的陌生人。
“你就这么想赢我?”卿栩天的声音里忽然泄露出一丝委屈,像个得不到答案的孩子,“像当年一样,说走就走,留我一个人……现在又回来,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过得比我好?”
最后那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宇文邕心上。他猛地甩开卿栩天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仿佛那触碰带着灼人的温度。
“卿总。”他刻意加重了称呼里的疏离,眼神冷得像结了冰,“我想我们需要厘清一点——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
卿栩天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西装面料的触感。他看着宇文邕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私事?”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低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只是‘私事’?”
宇文邕没有回答。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徒劳,十年光阴筑起的高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推倒的。更何况,有些伤口,连触碰都需要勇气。
“我会等评审结果。”宇文邕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西装袖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我希望,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能保持专业态度。私人情绪,不应该带到工作中。”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卿栩天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夕阳的余晖将那背影拉得很长,却始终没有回头。
走廊里的风带着凉意,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忽然觉得很累,像是打了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仗,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争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柯木屐发来的消息:“在哪儿?出来喝一杯。”
卿栩天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无比讽刺。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
空旷的走廊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呜咽声,被逐渐沉落的暮色吞没。
三天后,竞标结果公布——辰星科技中标。
宇文邕接到通知时正在开视频会议,他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挂掉电话后,他看着窗外苏城的天际线,心里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空茫。
助理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份文件:“卿总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宏业集团愿意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参与项目后期建设。”
宇文邕翻开文件,看到卿栩天龙飞凤舞的签名,笔尖的力道透过纸背都能感受到。他忽然想起那天在走廊里,对方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声音。
“回复卿总,感谢宏业集团的支持。”宇文邕合上文件,声音平静无波,“具体合作细节,让法务部对接。”
助理应声退下,办公室里再次恢复安静。宇文邕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忽然觉得这繁华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空荡的牢笼。
他赢了项目,却好像输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而这份输掉的东西,早在十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就己经随着那句冰冷的“玩玩而己”,碎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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