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后半夜没停,反而越下越急,砸在医院的玻璃幕墙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针。VIP病房里只开了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把顾荣墨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他靠在床头,左肩的纱布又渗了点红,却攥着手机没放——给白正雄的消息发出去半小时了,对方还没回。
“他不会来的。”胡初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指尖绕着窗帘的流苏,声音压得很低。窗外的霓虹透过雨帘映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白正雄老狐狸,知道是陷阱。”
顾荣墨抬眼瞥他,嘴角扯出点冷意:“他会来。”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手机屏幕,“我给了他个理由——说你拿协议要跟顾氏换股份,我不同意,跟你吵翻了。他想坐收渔利,肯定会来。”
“你倒挺懂他。”胡初围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渗血的纱布上,没忍住又补了句,“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顾荣墨的动作顿了顿,没接话,只是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温水。他的手还在抖,不是怕,是疼——医生说子弹擦过的时候带翻了一小块碎骨,动一下就像有针在钻。
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福伯探进头来,声音压得极低:“少爷,胡先生,白先生来了,带了两个人,在楼下大厅。”
“让他上来。”顾荣墨放下水杯,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按计划走。”
福伯点头退出去。胡初围站起身,把装着协议的牛皮纸袋往床底下塞了塞,指尖碰到冰凉的地板,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不是怕白正雄,是怕顾荣墨真的撑不住。
“别紧张。”顾荣墨看出他的慌,声音放软了点,“我让人在走廊守着了,他带不走你。”
“谁紧张了。”胡初围别开脸,走到病房另一头的沙发边坐下,故意离得远了点,“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娘还账。”
顾荣墨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光暗了暗。床头灯的光落在胡初围的发顶,软乎乎的,像小时候他偷偷往胡初围口袋里塞糖时,看到的那截毛茸茸的后脑勺。那时候胡初围还会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不像现在,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
“砰——”
病房门被推开,白正雄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带着假惺惺的笑:“荣墨啊,听说你跟你哥哥闹别扭了?怎么还动起手了?”
胡初围抬头,看见白正雄走进来,穿着件黑色风衣,领口竖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都穿着黑色西装,手插在口袋里,一看就藏着东西。
“白叔倒是消息灵通。”顾荣墨靠在床头,扯了扯嘴角,故意露出点苍白的脸色,“我这哥哥,拿了点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想狮子大开口,要顾氏的股份——您说,我能答应吗?”
白正雄的目光在病房里扫了圈,最后落在胡初围身上,眼神像淬了毒的刀:“胡先生倒是好本事,死过一次还能回来翻旧账。只是不知道,你手里的东西,够不够换顾氏的股份。”
“够不够,不是白先生该操心的。”胡初围站起身,手悄悄摸向沙发底下——那里藏着把折叠刀,是福伯刚才偷偷放的,“我跟顾荣墨的事,是顾家的家事。”
“顾家的家事?”白正雄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褶,“胡先生怕是忘了,你娘当年是怎么被赶出顾家的?你现在算哪门子的顾家子弟?”
“白先生也怕是忘了。”胡初围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冷得像冰,“我娘是怎么被人下药,怎么被人拍了‘疯癫’的照片——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吧?”
白正雄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阴鸷:“胡先生倒是查得清楚。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查清楚,你娘当年是怎么死的?”
胡初围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母亲是在被赶出顾家的第二年死的,说是“病急乱投医,吃了假药”,他一首以为是母亲太苦了,却没想过,可能也是白正雄的手笔。
“你闭嘴!”顾荣墨突然低喝一声,打断了白正雄的话,“白叔,我请你来,是想跟你谈事,不是让你翻旧账。”
白正雄瞥了顾荣墨一眼,嘴角勾起抹冷笑:“谈事?荣墨,你当我老糊涂了?你跟你哥哥演的这出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他往门口看了眼,两个保镖立刻堵住了门,“把协议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协议不在我这。”顾荣墨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在我律师那。白叔要是真想拿,得先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白正雄的眼神警惕起来。
“放初围走。”顾荣墨的目光落在胡初围身上,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楚,“他跟这事没关系,是我把他卷进来的。”
胡初围猛地抬头,撞进顾荣墨的眼神里——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伪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认真。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疼得发紧。这个傻子,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护着他?
“放他走?”白正雄笑了,笑得像只老狐狸,“荣墨,你当我傻吗?放他走,等于是放虎归山。我看你是被这小子迷昏了头!”他抬手,冲两个保镖使了个眼色,“给我搜!把协议找出来!”
两个保镖立刻扑上来,一个冲向顾荣墨,一个扑向胡初围。胡初围侧身躲开,伸手从沙发底下摸出折叠刀,刀尖对着保镖的胸口:“别过来!”
保镖愣了下,显然没料到他敢动手。就在这愣神的功夫,胡初围猛地转身,把刀架在了白正雄的脖子上——他算准了,白正雄惜命,不敢让保镖轻举妄动。
“让他们住手。”胡初围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恨,“不然我杀了他。”
白正雄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没想到胡初围这么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胡初围的刀尖又往前送了送,划破了白正雄的皮肤,渗出血珠,“我娘的仇,我自己报不了,拉着你垫背,也值了。”
“住手!”顾荣墨突然低喝一声,他刚才趁保镖分神,一把拽过了那个扑向他的保镖,用没受伤的手死死勒住了对方的脖子,“白叔,让你的人退出去。不然我拧断他的脖子。”
局势瞬间僵持住。两个保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白正雄的脖子上架着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胡初围,你先把刀放下。”顾荣墨的声音放软了点,他能看到胡初围的手在抖,“别冲动,我们说好的,拿到协议就走。”
“拿到协议?”白正雄冷笑,“你们以为我会带协议来?”
“你会。”顾荣墨盯着他,眼神笃定,“你知道我把协议的备份给了律师,你怕我真的把事闹大,只能带原件来换——白叔,我没说错吧?”
白正雄的脸色变了变,没说话——顾荣墨说对了,他确实带了协议。他本来想趁乱抢了胡初围手里的协议,再把原件毁了,永绝后患,却没想到被胡初围反制了。
“把协议拿出来。”胡初围的刀尖又往白正雄的脖子上送了送,“不然我们今天就同归于尽。”
白正雄咬了咬牙,冲旁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扔在地上:“协议在里面。”
胡初围瞥了眼地上的纸袋,没敢松刀:“顾荣墨,你去捡。”
顾荣墨松开勒着保镖脖子的手,推了对方一把,忍着左肩的疼,弯腰捡起纸袋。他打开看了眼,里面果然是补充协议,签名和日期都没错。
“是真的。”顾荣墨把协议往口袋里塞了塞,看向白正雄,“白叔,协议我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走?”白正雄笑了,眼神阴鸷,“荣墨,你当我是来旅游的?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他突然猛地往后一撞,撞得胡初围一个趔趄,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
两个保镖立刻扑上来,一个抓胡初围,一个冲向顾荣墨。顾荣墨把胡初围往身后一拉,自己迎了上去。他左肩不能动,只能用右手挡,被保镖一拳砸在胸口,疼得闷哼一声,踉跄着退了两步。
“顾荣墨!”胡初围想去扶他,却被另一个保镖抓住了胳膊,反剪在身后。
“把协议交出来!”保镖拽着胡初围的头发,把他的脸往墙上撞。
“别碰他!”顾荣墨红了眼,像头被激怒的兽,不顾左肩的疼,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抓着胡初围的保镖。他的动作太急,左肩的纱布瞬间被血浸透,红得刺眼。
“找死!”被推开的保镖骂了句,从腰里摸出把弹簧刀,朝着顾荣墨的肚子刺过去。
“小心!”胡初围猛地推开抓着他的保镖,扑过去挡在顾荣墨面前。刀尖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去,带出一道血痕。
“初围!”顾荣墨眼都红了,一把拽过胡初围,自己迎了上去。他攥住保镖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保镖的胳膊被拧断了,弹簧刀掉在地上。
另一个保镖见状,也从腰里摸出刀,朝着顾荣墨的后背刺过去。胡初围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折叠刀,朝着保镖的腿刺过去。保镖疼得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转眼间,两个保镖都被制服了。病房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水杯和药片,墙上溅着几滴血,是胡初围的,也是顾荣墨的。
白正雄趁机想往门口跑,却被顾荣墨一把拽住了后领。顾荣墨的眼神冷得像冰,攥着他后领的手用力得几乎要把他勒死:“白叔,你以为你跑得掉?”
“顾荣墨,你放了我!”白正雄挣扎着,声音发颤,“我是你未来的岳父!你不能这么对我!”
“岳父?”顾荣墨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也配?”他抬手,一拳砸在白正雄的脸上,把人砸得晕头转向,“你对我娘做的那些事,对初围做的那些事,我还没跟你算呢!”
“你娘?”白正雄晕乎乎地抬头,眼神迷茫,“你娘不是……”
“我娘是苏婉。”顾荣墨的声音低得像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就是被你下药逼疯的那个女人。你没想到吧?你处心积虑想绑在身边的‘顾家继承人’,是你最看不起的‘疯女人’的儿子。”
白正雄的脸瞬间白了,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顾荣墨:“你……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顾荣墨攥着他的后领,把他往墙上撞,“我忍着,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让你把欠我娘的,欠初围的,连本带利都还回来!”
“别打了!”胡初围拽了拽顾荣墨的胳膊,他的胳膊还在流血,疼得厉害,“再打就出人命了。”
顾荣墨这才停手,喘着粗气,松开了白正雄。白正雄瘫在地上,嘴角流着血,眼神涣散,像条丧家之犬。
“报警吧。”胡初围看着地上的协议,声音低得像叹息,“把他交给警察。”
顾荣墨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要拨号,却被胡初围按住了手。
“等一下。”胡初围从他口袋里掏出补充协议,打开看了眼——最后一页果然有白正雄承认给母亲下药的记录,还有当年给医生汇款的账号,“这些……够他判多少年?”
“至少二十年。”顾荣墨看着他,眼神复杂,“加上商业犯罪,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胡初围点了点头,把协议重新折好,放进顾荣墨的口袋里:“那就好。”
他转身想去处理胳膊上的伤口,却被顾荣墨一把拽住了手腕。顾荣墨的手心滚烫,攥得很紧,像是怕他跑了。
“你的伤……”顾荣墨的声音发颤,眼神落在他胳膊上的血痕上,疼得厉害,“我带你去处理。”
“不用。”胡初围想甩开他的手,却没甩开,“我自己能去。”
“初围。”顾荣墨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再走了,好不好?”
胡初围的心猛地一颤,撞进他的眼神里——那里面有疼,有悔,有害怕,还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像被雨水泡透的棉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好”,想说“我们之间早就完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顾荣墨左肩渗血的纱布,看着他眼角的红,看着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只手刚才为了护他,被保镖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还在流血。
“先处理伤口。”胡初围最终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别开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警察来了看到不好。”
顾荣墨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了星星。他松开胡初围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指尖,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好。”
两人走到病房的洗手间,顾荣墨拧开水龙头,让胡初围把胳膊伸过去冲洗。冷水冲在伤口上,疼得胡初围倒抽冷气。
“忍忍。”顾荣墨拿出医药箱里的碘伏和纱布,小心翼翼地给胡初围消毒,动作笨拙得像个第一次照顾人的孩子,“很快就好。”
胡初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顾荣墨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出片阴影,鼻尖上沾了点碘伏,像只偷吃的猫。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顾荣墨也是这样,笨拙地给摔倒的他贴创可贴,贴得歪歪扭扭,却还得意地说“我贴的比医生好”。
那时候的阳光很好,落在两人身上,暖烘烘的,不像现在,只有冰冷的雨水和洗不掉的血。
“好了。”顾荣墨把纱布缠好,打了个笨拙的结,抬头想笑,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皱起了眉。
胡初围忍不住笑了,笑出了眼泪。他抬手,想帮顾荣墨擦掉鼻尖的碘伏,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又缩了回来——他们之间,好像还没到能这样亲近的地步。
顾荣墨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只是转身,自己拿起碘伏,笨拙地给自己处理手腕上的伤口。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左肩不能动,只能用一只手,好几次都差点把碘伏洒在地上。
胡初围看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他最终还是走过去,从顾荣墨手里拿过碘伏和纱布:“我来吧。”
顾荣墨愣了下,没说话,只是乖乖地伸出手,像个听话的孩子。
胡初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顾荣墨消毒。他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他。顾荣墨的手腕很细,却布满了旧伤——有小时候被顾宏远打的,有后来为了护他被人划的,还有一次,是他自己用烟头烫的,说“这样就能记住疼”。
那时候胡初围还恨他,觉得他是活该,现在才知道,那些伤里,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疼。
“初围。”顾荣墨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等这事完了,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胡初围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他把最后一圈纱布缠好,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转身,往洗手间外走:“警察应该快到了。”
顾荣墨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知道,胡初围还没原谅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但他不怪他——那些伤害是真的,那些疼是真的,不是一句“重新开始”就能抹掉的。
只是……他还是不想放手。
哪怕只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看着他还活着,看着他还能笑,就够了。
……
警察来的时候,白正雄还瘫在地上,眼神涣散。两个保镖被拷了起来,低着头,像条丧家之犬。
顾荣墨把协议和顾宏远的忏悔信交给了警察,又把白正雄给母亲下药的证据和汇款记录递了过去。警察看了眼,脸色凝重,点了点头:“顾先生,胡先生,麻烦你们跟我们回警局做个笔录。”
“我去吧。”顾荣墨看了眼胡初围胳膊上的伤,“他受伤了,先去处理一下。”
“不用。”胡初围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他怕顾荣墨又耍花样,怕他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顾荣墨总是这样,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护着别人。
顾荣墨愣了下,随即笑了,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好。”
两人跟着警察往外走,经过白正雄身边时,白正雄突然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们:“你们别得意!媛媛不会放过你们的!她会为我报仇的!”
胡初围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他知道白媛媛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怕——该报的仇,他会亲手报;该还的账,他会亲手要。
顾荣墨回头,冷冷地瞥了白正雄一眼:“她最好别来。不然我不保证会对她做什么。”
白正雄的脸瞬间白了,没再说话。
走出医院大门时,雨终于停了。天边露出点鱼肚白,像被打翻的牛奶,一点点漫过漆黑的夜空。
胡初围抬头,看着天空——母亲说过,雨停了就会出太阳,就像苦日子过够了,就会有甜。他不知道自己的甜什么时候会来,但他知道,母亲的冤屈终于可以洗清了,那些藏在黑暗里的肮脏,终于可以被阳光照透了。
“初围。”顾荣墨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等做完笔录,我请你吃早饭吧?就去小时候那家馄饨店,你说过那里的馄饨最好吃。”
胡初围转头,撞进顾荣墨的眼神里——那里面有期待,有害怕,还有些他看不懂的温柔,像刚刚升起的太阳,暖烘烘的,却不刺眼。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顾荣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了满眶的星星。他想牵胡初围的手,却又怕被拒绝,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伸出去。
胡初围看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疼得又有点甜。他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荣墨这孩子,心是热的,就是被养得拧巴。初围,你要多担待。”
或许,他可以试着,再担待一次。
毕竟,雨停了,太阳也快出来了。那些埋在心底的疼,那些藏了很久的念,或许也该,见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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