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木门推开时，带起一阵细碎的尘埃，在晨光里浮成迷蒙的雾。胡初围站在玄关，指尖抚过门框上斑驳的刻痕——那是他八岁时跟顾荣墨比身高划下的，两道歪歪扭扭的线，如今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稚拙。
“还留着。”顾荣墨抱着顾念初跟在身后，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我让人补过漆，没敢磨掉。”
胡初围没回头，指尖在刻痕上顿了顿：“没必要。”
“有必要。”顾荣墨走到他身侧，左肩的纱布己经拆了，只留下道淡粉色的疤，“这是你留在顾家的痕迹。”
顾念初在顾荣墨怀里揉了揉眼睛，小手指着客厅的旧沙发：“爸爸，那个能坐吗？”
“能。”顾荣墨把孩子放在沙发上，顺手拿过旁边的薄毯盖在他腿上，“念初先坐会儿，爸爸和……和胡叔叔收拾东西。”
“是哥哥。”顾念初仰起脸，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王婶说，胡叔叔是爸爸的哥哥。”
胡初围的动作猛地一顿，转身看向顾荣墨。顾荣墨别开脸，耳根悄悄红了：“王婶瞎教的。”
“我没瞎教。”王婶端着两杯热茶从厨房出来，把茶放在茶几上，瞪了顾荣墨一眼，“本来就是兄弟。当年你妈还在时，总说初围是你亲哥，要你多护着。”
提到母亲，胡初围的眼神暗了暗，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扫地。老宅空了太久，地板上积了层薄灰，扫过之处，露出原木的纹理，像揭开了层旧伤疤。
“白媛媛那边有消息了。”顾荣墨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找了律师，说要起诉我非法剥夺抚养权，还说要申请限制令，不让我靠近她和孩子。”
“孩子本来就不是她的。”胡初围头也不抬，扫帚划过地板发出“沙沙”声，“她不过是想闹大，逼你放白正雄。”
“我知道。”顾荣墨走到他身边，想接过扫帚，却被胡初围避开了，“律师说她手里有我当年签的抚养权协议，虽然是被她骗着签的，但走法律程序，还是会很麻烦。”
“骗着签的？”胡初围停下动作，转头看他，“你当年为什么要签？”
顾荣墨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了些：“那时候你刚‘死’，我状态不好，她拿着你‘生前’的照片来逼我，说我不签，就把照片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像根针，扎得胡初围心口发疼。他想起自己跳崖前，顾荣墨在暴雨里红着眼问“为什么一定要逃”，原来那时候，他早就被白媛媛攥着把柄，活得那样憋屈。
“你该告诉我的。”胡初围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发颤，“就算我没‘死’，你也该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顾荣墨的声音里带着丝自嘲，“让你再看我一次笑话？看我被个女人拿捏得像条狗？”
“顾荣墨！”胡初围猛地回头，眼里带着火，“你就这么看你自己？”
“不然呢？”顾荣墨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丝绝望，“我除了能把你锁在身边，还能做什么？你要查母亲的事，我帮不了；你要离开，我拦不住；连个白媛媛都对付不了，还要靠你冒险……”
“那你当年把我锁在柴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胡初围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那时候你不是挺能耐的吗？”
顾荣墨的脸瞬间白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宅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冰冷，只有顾念初在沙发上小声地问：“爸爸，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顾荣墨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红，走到沙发边坐下，摸了摸顾念初的头，“爸爸和胡叔叔在说正事。”
胡初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那些被锁在柴房的夜晚，那些被强迫的瞬间，那些看着他和白媛媛订婚的刺痛，像一根根刺，扎在心里，拔不掉，一碰就疼。
“我去收拾楼上。”胡初围拿起墙角的抹布，转身往楼梯走。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 creak”的声响，像在呜咽。
二楼的房间是母亲当年住过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扑面而来——是母亲最爱的香膏味，顾荣墨居然还留着。
房间里的东西没怎么动过，梳妆台的镜子蒙着层灰，上面摆着个旧相框，里面是母亲抱着他和顾荣墨的照片，就是馄饨店墙上挂的那张。相框旁边放着个铁皮盒，胡初围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他小时候的东西：掉了耳朵的布偶、画得歪歪扭扭的画、还有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糖纸都发黄了，显然是顾荣墨一首珍藏着的。
“这颗糖是你八岁生日那天，我偷偷塞给你的。”顾荣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吓了胡初围一跳，“你那时候说太甜，没吃，后来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以为你扔了。”
“没扔。”胡初围拿起那颗糖，指尖有些发颤，“我妈说，是你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让我好好收着。”
顾荣墨走到他身边，看着铁皮盒里的东西，眼神温柔得像水：“你走后，我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这里了。怕白媛媛发现，就锁了门，没敢常来。”
“为什么？”胡初围转头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念着我？”
顾荣墨愣了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低头，看着铁皮盒里的布偶，声音低得像叹息：“我也不知道。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吧。那时候你第一次来顾家，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人。后来你被顾宏远骂，被佣人欺负，我就想护着你，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那你后来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胡初围追问，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为什么要强迫我，为什么……”
“因为我怕。”顾荣墨打断他，眼眶红了，“我怕你像我妈一样，突然就不见了。我怕你跟别人好，怕你忘了我。我越怕，就越想把你攥在手里，越攥，就越弄疼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哽咽。胡初围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疼得厉害。他想起顾荣墨八岁时为了给他塞糕点被管家打的样子，想起他十五岁时替自己挡钢管胳膊留疤的样子，想起他为了护自己被白正雄开枪打中的样子……原来那些年的伤害里，藏着这么多他不知道的恐惧。
“顾荣墨。”胡初围伸出手，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又缩了回来，“我们……”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王婶的声音在楼下传来：“荣墨，初围，白小姐来了！”
胡初围和顾荣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白媛媛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你带念初去里屋。”顾荣墨压低声音，“别让他出来。”
“嗯。”胡初围点了点头，抱起铁皮盒往卧室走。
顾荣墨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衣服，往楼下走。白媛媛站在客厅中央，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无辜的受害者，眼神里却淬着毒。
“荣墨。”白媛媛看着他，声音柔得像水，“我来接念初回家。”
“这里就是他的家。”顾荣墨站在楼梯口，挡住她的去路，“你走吧。”
“荣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白媛媛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我是念初的妈妈啊！你不能因为胡初围回来了，就把我们母子俩都抛弃了！”
“你不是他的妈妈。”顾荣墨的声音冷得像冰，“念初的事，我会跟你走法律程序。在那之前，你别再来了。”
“走法律程序？”白媛媛笑了，笑得像个疯子，“荣墨，你以为法律会站在你这边吗？你非法囚禁胡初围，强迫他，还和他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只要我把这些都抖出去，你觉得顾氏还能保得住吗？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说话吗？”
“你敢！”顾荣墨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毒的刀。
“你看我敢不敢。”白媛媛从包里拿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是顾荣墨当年强迫胡初围时说的话，还有胡初围压抑的哭声，清晰得像就发生在眼前。
顾荣墨的脸瞬间白了，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稳。
“荣墨！”胡初围从楼上跑下来，扶住他的胳膊，眼神冷得像冰，“你早就知道她有这个？”
“我不知道她还留着。”顾荣墨的声音有些发颤，“当年她说己经删了……”
“她的话你也信？”胡初围看着他，心里又气又疼。
“胡初围，你别得意。”白媛媛收起录音笔，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只要你把念初还给我，再劝荣墨放了我爸，我就把录音删了。不然，我就把它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这对‘好兄弟’是怎么苟合的！”
“你做梦！”胡初围挡在顾荣墨面前，眼神坚定，“念初不能跟你走，你爸也必须受到惩罚。”
“那我们就鱼死网破！”白媛媛的眼神变得疯狂，“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够了！”顾荣墨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我不要钱。”白媛媛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丝偏执，“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荣墨，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当胡初围从来没回来过，我们带着念初，好好过日子。”
“不可能。”顾荣墨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丝厌恶，“我从来就没爱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白媛媛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她看着顾荣墨，又看看胡初围，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一个从来没爱过！顾荣墨，你真行！”
她猛地从包里拿出把水果刀，朝着胡初围刺过去：“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小心！”顾荣墨猛地把胡初围往身后一拉，自己迎了上去。刀刺在他的胸口，发出“噗”的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衬衫。
“荣墨！”胡初围眼都红了，扑过去抱住他，声音发颤，“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我没事……”顾荣墨的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在笑，“初围，我终于……护好你了……”
白媛媛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又看看顾荣墨胸口的血，突然吓得瘫坐在地上，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报警！”胡初围抱着顾荣墨，对着王婶大喊。王婶赶紧拿出手机，手都在抖。
“初围……”顾荣墨抓住他的手，眼神有些涣散，“别恨我……”
“我不恨你。”胡初围的眼泪掉在他的脸上，滚烫滚烫的，“我从来就没真的恨过你……顾荣墨，你撑住！你听到没有？你撑住！”
“嗯……”顾荣墨点了点头，眼神越来越涣散，手却紧紧地抓着胡初围的手，不肯松。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老宅门口。医护人员把顾荣墨抬上救护车，胡初围跟着上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别睡。”胡初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还没一起给我妈上坟，还没一起带念初去看海，你不能睡。”
顾荣墨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听到了。
救护车呼啸着往医院开去，胡初围看着顾荣墨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他想起顾荣墨八岁时偷偷塞给他的糖，想起他十五岁时替自己挡的钢管，想起他为了护自己被白正雄开枪打中的样子……原来这么多年，顾荣墨一首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笨拙，却又那么坚定。
“顾荣墨。”胡初围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给我妈上坟，就去看海，就……好好过日子。”
顾荣墨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
胡初围看着他的手，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坎要过，还有很多旧伤需要抚平，但只要顾荣墨能撑过来，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因为他终于明白，那些藏在伤害背后的，是顾荣墨从未说出口的爱。笨拙，偏执，却又那么深沉。
救护车继续往前开，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往后退，像一幕幕流逝的时光。胡初围紧紧地握着顾荣墨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顾荣墨，你一定要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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