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墨出院那天,天难得放了晴。胡初围去办手续,回来时看见他正靠在车门上,手里捏着张照片——是母亲抱着他们俩的那张,照片边缘被得发毛。
“能走吗?”胡初围把出院小结塞进包里,伸手想去扶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不行就别硬撑,我叫李助理来。”
“能走。”顾荣墨把照片塞回口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初围,我们先去老宅。”
胡初围的指尖颤了颤:“现在?你的伤……”
“不碍事。”顾荣墨拉着他往车上走,“白媛媛的信里说证据在窖里,多拖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胡初围没再反驳。他知道顾荣墨的性子,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这事关母亲的清白。王婶抱着顾念初站在车边,把个布包递过来:“这是我找的手电筒和创可贴,窖里黑,你们当心点。”
“谢谢王婶。”胡初围接过布包,拉开后座车门让顾念初坐进去,“念初乖,跟王奶奶先回趟家,我和爸爸晚点回来。”
“我不!”顾念初扒着车门不肯放,小脸上满是倔强,“我要跟爸爸和胡叔叔一起!王奶奶说窖里有宝贝,我要看宝贝!”
“瞎闹。”顾荣墨敲了敲他的额头,语气却软,“窖里冷,等我们把‘宝贝’拿出来给你看,嗯?”
顾念初还想犟,被王婶笑着抱走了:“跟奶奶回家吃桂花糕,比地窖里的宝贝香。”
车子驶出医院,胡初围靠着车窗看着窗外。街景倒退,像翻旧的相册——他想起十五岁那年被顾荣墨从西南分公司押回来,也是这样的晴天,顾荣墨坐在副驾,眼神冷得像冰,说“胡初围,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在想什么?”顾荣墨的声音突然响起。
胡初围回过神:“没什么。”
“在想以前?”顾荣墨笑了笑,指尖蹭过他的手背,“想我怎么欺负你的?”
胡初围别开脸:“谁想那些。”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顾荣墨的声音低了些,“初围,等这事了了,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罚你?”胡初围挑眉,“罚你把顾氏卖了?”
“卖。”顾荣墨毫不犹豫,“只要你高兴,把我卖了都行。”
这话烫得胡初围耳根发红。他伸手推了推顾荣墨的肩膀,却没用力:“胡说八道。”
顾荣墨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下。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竟有了几分少年时的样子——胡初围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写的“荣墨眉眼软,心更软”,原来那些年的硬壳,只是他自己捂出来的。
老宅的门推开时,铁锈“吱呀”响了一声。院角的桂花树抽了新芽,嫩黄的叶沾着尘土,像蒙了层旧时光。顾荣墨扶着墙站在廊下,咳嗽了两声——伤口还没好透,走快了就疼。
“要不你在这儿等着?”胡初围转身想扶他进屋,“我自己去地窖就行。”
“不行。”顾荣墨攥紧他的手,指节泛白,“我得跟你一起去。”
胡初围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劝。地窖的入口在厨房后面,被块青石板盖着,石板缝里长了些杂草。顾荣墨蹲下身,指尖抠进石板缝,用力一掀——石板应声而起,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霉味混着土腥味涌上来,呛得人皱眉。
“我下去。”胡初围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洞口的梯子,锈得厉害,“你在上面看着。”
“我跟你一起。”顾荣墨抓住梯子往下爬,动作快得胡初围拦都拦不住。他只好跟在后面,手电筒的光打在顾荣墨的背上,绷带透过衬衫印出来,像道丑陋的疤。
地窖不深,却比想象中宽敞。胡初围把光柱扫过西周,墙角堆着些旧木箱,箱上落满了灰,蜘蛛在箱角结了网。顾荣墨扶着墙站了会儿,缓过气来:“白媛媛说证据藏在……”
“藏在装旧书的箱子里。”胡初围接过话,蹲下身翻看木箱上的标签——母亲当年爱看书,地窖里大半箱子都是她的书。
“这个。”顾荣墨指着个贴“诗集”标签的箱子,“我娘以前说,你娘的书都在这个箱子里。”
胡初围伸手去搬箱盖,箱子重得很,他使了使劲才掀开条缝。霉味更浓了,混着纸页的焦味——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他把手电筒塞给顾荣墨,伸手往里翻,指尖摸到个硬纸筒,裹得严严实实。
“找到了。”胡初围把纸筒抽出来,外面的牛皮纸己经发脆,一碰就掉渣。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叠泛黄的纸,最上面是张医疗报告,抬头写着“顾宏远体检记录”。
“民国二十九年……”顾荣墨念着报告上的日期,声音发颤,“这年我刚出生。”
胡初围往下翻,手指突然顿住——报告末尾写着“活性为零,无生育能力”。
地窖里突然没了声音,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纸上晃。胡初围的手开始抖,原来顾宏远早就不能生育,他和顾荣墨……都不是他的孩子?
“那我是……”顾荣墨的声音哑得像哭,“我娘当年说我是顾家的种,她没骗我?”
“没骗你。”胡初围翻到下一页,是张亲子鉴定报告,“你是你娘抱来的,跟顾家没关系。我……”
他的声音顿住了。下一页是母亲的信,字迹洇了水,看得模糊:“初围,娘对不起你。你爹是当年救我的学生,姓周,不是顾宏远。他被抓去当兵,我等不到他……顾宏远逼我,说不认下你,就把你送孤儿院……”
后面的字被撕了,只剩“娘没让你认祖归宗,是对的”几个字,写得又重又急,纸都破了。
胡初围的眼泪掉在信上,晕开了墨迹。他不是顾家的“野种”,母亲也没出轨,那些年的骂名,那些年的屈辱,全是顾宏远和白家编的谎话——就为了掩盖顾宏远不能生育的事,就为了白家能攀附顾家。
“畜生。”顾荣墨突然一拳砸在墙上,声音狠得像淬了毒,“顾宏远这个畜生!白家也是!”
他太用力,扯到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胡初围赶紧扶住他:“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顾荣墨抓住他的手,眼睛红得吓人,“我当年居然信了顾宏远的话,以为你娘真的……我还那样对你,初围,我不是人!”
“都过去了。”胡初围把信叠好塞进纸筒,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现在知道了,不晚。”
“晚了!”顾荣墨猛地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我把你锁柴房,逼你跳崖,还帮着白媛媛……我就是个畜生!”
胡初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发颤的心跳,眼泪掉得更凶。他想起那些年的疼,却也想起顾荣墨替他挡钢管、偷偷塞糖、跳崖后在雨里站了三天三夜——原来恨和爱缠得这么紧,扯不清,也分不开。
“顾荣墨。”他伸手回抱住顾荣墨,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怪你。”
“你就是怪我!”顾荣墨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眼泪蹭在他的衬衫上,“你从来就没原谅我。”
“我真的没怪你。”胡初围摸着他的背,指尖蹭过绷带,“那时候你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
顾荣墨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地窖里的霉味好像淡了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混着手电筒的光晕,暖得像春天的太阳。
“爸爸!胡叔叔!”
洞口突然传来顾念初的声音,吓了胡初围一跳。顾荣墨赶紧松开手,抹了把脸:“你怎么来了?”
“王奶奶说你们半天不出来,让我来看看!”顾念初的小脑袋从洞口探进来,手里还捏着块桂花糕,“胡叔叔,你看我带了什么!”
胡初围接过桂花糕,糕还温着,甜香混着霉味,竟不觉得冲。“怎么不等我们回去?”他捏了捏顾念初的脸。
“我想你们了嘛。”顾念初往地窖里钻,被顾荣墨一把拉住,“地窖里冷,别下来。”
“可是我想看宝贝!”顾念初跺了跺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胡初围手里的纸筒,“那是什么?是不是宝贝?”
“是。”胡初围把纸筒举起来晃了晃,“是能证明胡叔叔的娘是好人的宝贝。”
“那太好了!”顾念初拍着小手笑,“这样就没人骂胡叔叔了!”
胡初围的心猛地一软。他把纸筒塞进怀里,伸手把顾念初抱起来:“我们回家。”
“嗯!”顾念初搂住他的脖子,又转头看顾荣墨,“爸爸,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伤口疼?”
顾荣墨别开脸,没说话。胡初围抱着顾念初往上爬,回头看了眼顾荣墨——他正蹲在木箱边,手里捏着张母亲的照片,肩膀轻轻抖着。胡初围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写的“荣墨这孩子,看着硬,其实脆得很”,原来他一首没长大,只是藏得深。
回到家时,王婶己经炖好了鸡汤。顾念初抱着纸筒不肯放,非要让王婶看“能证明好人的宝贝”,被胡初围笑着拿了过来,放进抽屉锁好。
“先吃饭。”胡初围把鸡汤盛进碗里,递给顾荣墨,“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顾荣墨没动,只是看着他:“初围,我们明天就把证据交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嗯。”胡初围点头,“还要把顾宏远和白家的罪证都找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对!”顾荣墨攥紧拳头,眼神亮得吓人,“我要让他们在牢里待一辈子!”
“先把汤喝了。”胡初围把勺子塞进他手里,“不然你这身子,没等他们进去,你先倒了。”
顾荣墨乖乖喝了口汤,眼睛却还盯着抽屉的方向。胡初围知道他急——这些年的愧疚和恨攒在一起,好不容易有了出口,怎么可能等得及。
“明天我去趟顾氏。”胡初围突然开口,“把顾宏远的旧文件都翻出来,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证据。”
“我跟你一起去。”顾荣墨立刻接话。
“你在家待着。”胡初围皱眉,“你这身子,去了也是添乱。”
“我不添乱。”顾荣墨急了,“那些文件我熟,我知道在哪。”
“不行。”胡初围态度坚决,“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去了。”
顾荣墨没辙,只好点头。胡初围看着他委屈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原来天之骄子也有这样的时候,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吃完饭,顾念初缠着顾荣墨讲故事,被王婶抱去洗澡了。客厅里只剩他们俩,台灯的光落在桌上,暖黄的一片。顾荣墨突然开口:“初围,你娘的坟……在哪?”
胡初围愣了下:“在城南的乱葬岗,我娘走的时候没钱,只能葬在那儿。”
“明天我让人去修修。”顾荣墨的声音低了些,“修得气派点,让她老人家也风光风光。”
“不用。”胡初围摇头,“我娘不喜欢那些。等这事了了,我带她去海边,她以前总说想看海。”
“好。”顾荣墨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胡初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月光落在院角的桂花树上,像撒了层霜。他想起母亲信里写的“娘没让你认祖归宗,是对的”,原来母亲早就知道,顾家不是他的家,顾荣墨才是。
“初围。”顾荣墨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尖轻轻着他的掌心,“等这事了了,我们……”
“先睡觉。”胡初围抽回手,站起身往房间走,“明天还要办事。”
顾荣墨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说话。台灯的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那里还留着胡初围的温度,暖得像春天的风。
半夜,胡初围被噩梦惊醒。梦里又回到了跳崖那天,顾荣墨站在暴雨里,红着眼问“为什么一定要逃”,他张嘴想说“我没逃”,却发不出声。
他坐起身,摸了摸枕头下的纸筒——硬邦邦的,还在。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条银带。他突然想起顾荣墨还在客厅,起身走了出去。
顾荣墨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那张母亲的照片。台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睫毛很长,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胡初围走过去,想把毯子给他盖上,却看见他的眼泪掉在了照片上,晕开了母亲的笑脸。
“初围……”顾荣墨喃喃着,像是在做梦,“别走好吗……”
胡初围的心跳猛地一沉。他蹲下身,看着顾荣墨的脸,轻声说:“我不走。”
顾荣墨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听到了。胡初围伸手,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原来那些年的硬壳下,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话。
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母亲的手。胡初围突然觉得,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不用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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