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墨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病房里静得很，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和窗边那人轻浅的呼吸。胡初围趴在床边睡着了，侧脸埋在臂弯里，露出来的耳尖冻得发红——夜里降温，他没盖毯子。
顾荣墨动了动手指，想碰他，又怕惊醒他。肚子上的伤口还疼，火烧火燎的，却没心里那点软来得真切。他盯着胡初围的发顶看了很久，看他额前的碎发被呼吸吹得轻轻动，看他攥着床单的指尖泛白——这人总这样，嘴硬得像石头，心却软，明明恨他恨得牙痒痒，还是守了他一夜。
“醒了？”胡初围突然抬起头，眼底带着刚睡醒的红，“感觉怎么样？”
“还行。”顾荣墨扯了扯嘴角，疼得倒抽冷气，“念初呢？”
“在张妈那。”胡初围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小张看着呢，安全。”
顾荣墨喝了口，温水滑过喉咙，暖了半截。“白媛媛呢？”他问，声音还哑。
“被警察带回看守所了。”胡初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别开脸，“她保外就医的申请被驳回了，刘秘书把她买通医生的证据交了。”
“刘秘书倒是识相。”顾荣墨哼了声，视线黏在胡初围的手上——他还戴着那块旧表，表盘上的“围”字被磨得有点浅了，“你没摘。”
胡初围的手僵了下，往袖子里缩了缩：“忘了摘。”
“别摘。”顾荣墨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轻，怕弄疼他，“戴着吧。”
监护仪的声音快了半拍，像敲在人心上。胡初围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抓着。窗外的光慢慢亮起来，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道疤叠着一道疤，旧伤压着新伤，没处躲。
“叮铃——”手机响了，是小张。胡初围接起来，脸色瞬间沉了：“什么？好，我马上过去。”
“怎么了？”顾荣墨心一紧。
“念初发烧了。”胡初围抽回手，拿起外套，“张妈说他半夜哭着要找你，烧到39度，我去疗养院看看。”
“我也去。”顾荣墨要坐起来，被胡初围按住。
“你躺着。”胡初围的语气硬了些，“医生说你得静养。”
“那是我儿子。”顾荣墨盯着他，眼神执拗，“我得去。”
“你去了添乱。”胡初围皱眉，“我会跟他说你忙，过几天去看他。”
“他认生。”顾荣墨的声音软了些，“从小就怕生，除了我和王婶，谁都不跟。你去了他不一定肯吃药。”
胡初围没说话。他见过顾念初几次，那孩子怯生生的，总躲在顾荣墨身后，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只受惊的小鹿。上次在王婶家，顾荣墨不在，孩子抱着个旧小熊，缩在沙发角落，谁叫都不吭声。
“我让李助理备车。”顾荣墨摸出手机，指尖还在抖。
“别闹了。”胡初围按住他的手，“你现在走不了。我带王婶过去，她熟。”
提到王婶，顾荣墨顿了顿。王婶是看着念初长大的保姆，比白媛媛还亲。“让李助理跟着你。”他松了手，语气沉沉，“白家的人说不定还盯着，别出事。”
“知道。”胡初围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停了下，“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嗯。”顾荣墨应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才慢慢蜷起手指——他知道胡初围是怕他累着，却偏要嘴硬，跟小时候一样。
疗养院的病房里，顾念初缩在被子里，小脸烧得通红，嘴里哼哼唧唧地哭：“爸爸……要爸爸……”
张妈坐在床边抹眼泪：“这孩子，半夜就开始烧，问他哪不舒服也不说，就哭着要找你和顾总。”
王婶刚到，手里拿着个小熊玩偶——是顾念初从小抱到大的，洗得发白了。“念念。”她把玩偶放在孩子怀里，声音放得软，“你看谁来了？王婶给你带熊熊了。”
顾念初抓着玩偶，往被子里缩了缩，眼泪掉得更凶：“要爸爸……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初围站在门口，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他想起昨天在看守所，白媛媛尖叫着说“我是顾念初的妈”，才突然意识到，这孩子也是受害者——白媛媛疯了，顾荣墨忙着斗白家，没人真正问过他想要什么。
“你爸爸在忙。”胡初围走过去，蹲在床边，声音放得轻，“他让我来看看你，等你病好了，他就来接你。”
顾念初眨了眨肿眼睛，看着他，小声问：“你是……胡叔叔？”
“嗯。”胡初围点头。上次在王婶家见过一次，孩子没敢跟他说话。
“爸爸说，你是好人。”顾念初的声音带着鼻音，“他说……你以前救过我。”
胡初围愣了下。他救过顾念初？好像是有一次，白媛媛带孩子去公园，自己跟人聊天，没看住，孩子差点掉进湖里，是他正好路过拉了一把。那时候他还顶着“周寻”的身份，顾荣墨怎么会知道？
“是。”胡初围摸了摸他的头，入手滚烫，“医生说你得吃药，吃完药病就好了。”
“药苦。”顾念初皱着小脸，往被子里钻。
“我给你买糖。”胡初围笑了笑，“吃完药就给你糖，好不好？”
顾念初犹豫了下，点了点头。王婶赶紧把药和温水递过来，孩子皱着眉，小口小口地喝，喝一口就看胡初围一眼，像只被哄着的小兽。
“胡先生，”张妈拉了拉胡初围的胳膊，往走廊走，“小张刚才来电话，说虎子的同伙在疗养院门口晃了半天，好像是想进来。”
胡初围的脸沉了沉：“知道了。我让李助理带人过来。”
“你也小心点。”张妈看着他，眼神复杂，“那伙人是亡命徒，别硬碰硬。”
“我知道。”胡初围点头，往病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哐当”一声，接着是王婶的惊呼。
他冲进去，看见顾念初摔在地上，手里的药碗碎了一地，白媛媛的秘书刘秘书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块手帕，眼神慌得很。
“你怎么在这？”胡初围拽住她的胳膊，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是来看看孩子的。”刘秘书挣扎着，“白总让我来的，她说……她说孩子想她了。”
“白媛媛让你来的？”胡初围眯起眼，“还是让你来带孩子走的？”
“我没有！”刘秘书的声音发颤，“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他。”
“念念，你没事吧？”胡初围没理她，弯腰把顾念初抱起来——孩子的膝盖磕红了，正抽抽噎噎地哭，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胡叔叔……我怕。”顾念初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抖得厉害。
“不怕。”胡初围拍着他的背，看向王婶，“报警。”
“别报警！”刘秘书突然跪下来，抓住他的裤脚，“胡先生，我错了！是虎子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带孩子走，就杀了我女儿！我没办法啊！”
胡初围的指尖顿了顿。虎子还没被抓？昨天小张说他被盯上了，怎么还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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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停车场！”刘秘书哭着道，“他说只要我把孩子带下去，就放了我女儿！胡先生，求你了，放我一马吧！”
顾念初在怀里哭得更凶了，小身子抖得像筛子。胡初围摸了摸他的头，对王婶说：“看好孩子。”
“你小心点。”王婶把孩子抱过去，紧紧搂着。
胡初围拽着刘秘书往楼下走，李助理的人己经到了，守在电梯口。“虎子在哪？”他问李助理。
“在负二楼，开着辆黑色的面包车。”李助理递给他根甩棍，“他手里有刀，小心。”
负二楼的停车场阴森森的，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虎子靠在面包车边抽烟，看见胡初围，把烟扔在地上：“胡先生，把孩子带来了？”
“孩子病了，来不了。”胡初围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手里攥着甩棍，“你女儿在我那，很安全。”
“你他妈耍我？”虎子摸出把弹簧刀，刀尖在昏暗中闪着光，“姓胡的，别给脸不要脸！今天要么把孩子交出来，要么我弄死你！”
“你动不了我。”胡初围的声音很稳，“你女儿在小张那，他以前是武警，你要是动我一下，你女儿……”
“操！”虎子骂了句，刀尖指向刘秘书，“那我先弄死她！”
刘秘书吓得瘫在地上，哭着喊：“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道车灯划破黑暗，顾荣墨的车停在旁边。车门打开，顾荣墨扶着车门站着，脸色白得像纸，手里却攥着根铁棍——他居然自己来了。
“荣墨！”胡初围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儿子呢？”顾荣墨没理他，眼神狠戾地盯着虎子，“你动他试试？”
虎子愣了下，显然没料到他会来：“顾总？你不是被捅了吗？”
“托你的福，还没死。”顾荣墨往前走了两步，伤口扯得疼，他咬着牙没哼声，“我给你条活路，放了刘秘书，滚。”
“你当我傻？”虎子笑了，笑得狰狞，“今天要么带孩子走，要么我拉你们俩垫背！”
“别废话。”胡初围往前一步，挡在顾荣墨身前，“要打就打。”
“初围，让开。”顾荣墨把他拽到身后，自己握着铁棍，“我来。”
“你有伤。”胡初围没动。
“我没事。”顾荣墨的声音沉得像铁，“他伤了我可以，不能伤你。”
虎子被他们吵得不耐烦，举着刀就冲过来：“我看你们是找死！”
胡初围想拦，己经晚了。顾荣墨侧身躲开，铁棍往虎子腿上砸——“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停车场里格外刺耳。虎子惨叫着倒在地上，刀“哐当”掉在地上。
顾荣墨没停，又往他胳膊上砸了一棍，首到虎子疼得昏过去，才松开手。他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吓人，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荣墨！”胡初围冲过去扶他，摸到他肚子上的绷带，湿乎乎的——伤口又裂了，在流血。
“我没事。”顾荣墨抓住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块糖，水果糖，大概是从病房带出来的，“给念初的，他怕苦。”
胡初围捏着糖，指尖烫得厉害。李助理带着人跑过来，把虎子和刘秘书带走，又要扶顾荣墨：“顾总，我送你回医院。”
“先去看念初。”顾荣墨摆了摆手，看向胡初围，“他怎么样了？”
“烧还没退。”胡初围把他扶起来，“我先送你回医院，看完你再去看他。”
顾荣墨没再犟，任由他扶着往车边走。车开到疗养院门口时，胡初围突然开口：“你不该来的。”
“我儿子在这。”顾荣墨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我不能让他出事。”
“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胡初围的声音硬了些。
“你不也一样？”顾荣墨睁开眼，看着他，“你明知道虎子有刀，还是来了。”
胡初围没说话。车窗外的树往后退，像跑不完的旧时光。他想起小时候，顾荣墨也是这样，明明打不过那些欺负他的孩子，还是会把他护在身后，硬着头皮说“我哥只有我能欺负”。
“胡叔叔，爸爸！”车窗被敲了敲，顾念初趴在车窗上，小脸还是红的，手里抱着那个旧小熊，“你们来看我啦？”
胡初围降下车窗，把糖递给他：“给。”
顾念初接过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又把小熊递给顾荣墨：“爸爸，给你。”
顾荣墨接过小熊，指尖蹭过孩子的手，烫得很。“病好了吗？”他问，声音放得软。
“好了！”顾念初点头，又往胡初围身边靠了靠，小声问，“胡叔叔，你是不是要跟我爸爸在一起？”
胡初围愣了下，顾荣墨也愣住了。
“王婶说的。”顾念初吸了吸鼻子，“她说爸爸喜欢你，你也喜欢爸爸，你们会在一起的。”
车厢里静得很，只有孩子吃糖的“咯吱”声。胡初围别开脸，看着窗外，耳朵却红了。顾荣墨握着小熊，指尖微微发抖，没说话，却悄悄往胡初围身边靠了靠，肩膀挨着肩膀，暖得很。
“我要跟爸爸和胡叔叔一起住。”顾念初突然说，眼睛亮晶晶的，“我不跟妈妈住了，妈妈会打我。”
胡初围的心猛地一揪。他看向顾荣墨，顾荣墨的脸色沉了沉，指尖攥得发白——他大概也不知道，白媛媛会打孩子。
“好。”顾荣墨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哑得很，“以后跟爸爸住。”
“胡叔叔也来。”顾念初拉着胡初围的手，摇了摇，“好不好？”
胡初围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睛，又看了看顾荣墨——他正盯着他，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点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
“我……”胡初围张了张嘴，没说完，却轻轻点了点头。
顾念初笑了，笑得像朵小太阳。顾荣墨也笑了，嘴角弯起来，眼里的光比车窗外的阳光还亮。胡初围看着他们，心里那道结了十几年的疤，好像突然松了点——或许，不一定非要两清。
车开回医院时，太阳己经升得很高了。顾荣墨被送回病房，医生检查伤口时骂了他一顿，说他不爱惜自己，他却笑着听，时不时往胡初围那边看一眼。
胡初围坐在床边削苹果，动作有点生涩。顾念初趴在床边，拿着小熊玩，时不时跟顾荣墨说句话，声音软软的。
“初围。”顾荣墨突然开口。
“嗯？”胡初围抬头。
“等这事了了，我们带念初去海边。”顾荣墨看着他，眼神认真，“他还没见过海。”
胡初围削苹果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三个人身上，暖融融的。监护仪的声音慢了下来，像安稳的心跳。胡初围看着手里的苹果，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和身边的孩子，突然觉得，那些年的恨和痛好像还在，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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