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露台飘着雨后的湿意,栏杆上还挂着水珠。胡初围靠在栏杆边,手里捏着那个铁盒,指腹反复蹭过盒盖的铜锁——刚才护士说,顾荣墨一大早就让人把他转到了这里,离顾念初的病房近,也离张妈的旧居近。
“风大,怎么不多穿点?”顾荣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哑。他穿了件灰色的绒线衫,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腰腹,走路还带着点瘸,是昨天硬要跟着去停车场留下的后遗症。
胡初围没回头:“东西我带来了。”
顾荣墨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铁盒上,没伸手:“都看完了?”
“嗯。”胡初围把铁盒递给他,“你母亲的日记,顾宏远的医疗报告,还有张妈藏的当年白世昌逼我母亲离开的电报——证据全在这,够送白家父子进监狱了。”
顾荣墨接过来,没打开,只是掂了掂,像在掂量什么千斤重的东西。“你想怎么做?”他问,声音很轻。
“我己经把副本交给律师了。”胡初围望着远处的梧桐树,叶子被雨打落了大半,“三天后开记者会,把真相全说出去——我母亲没出轨,是被白家逼走的;顾宏远不育,你我都不是他的种;白家这些年仗着顾家的势,做的那些脏事,也该抖抖了。”
顾荣墨沉默了会儿,突然笑了声,笑得有点涩:“就这些?”
胡初围转头看他:“不然呢?”
“不然你打算怎么对我?”顾荣墨盯着他的眼睛,眼底有红血丝,还有点胡初围看不懂的慌,“初围,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亲。你要报复,我认——但你别……”
“我没打算报复你。”胡初围打断他,语气淡得像水,“你是你,顾家是顾家,白家是白家,账要一笔一笔算。”
顾荣墨的指尖动了动,铁盒的棱角硌得手心疼。“那你算完账之后呢?”他追问,声音紧了些,“要走?”
胡初围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不准。”顾荣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重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胡初围,你他妈别想走!当年是我混蛋,我把你关起来,我逼你,我不是人——但我改了!我可以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顾氏的股份,我给你;你要我给你母亲磕头道歉,我磕;你要我离念初远点,我……”
“我要你离我远点。”胡初围抽回手,手腕上被捏出几道红痕,“顾荣墨,我们两清吧。”
“两清?”顾荣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把铁盒按在栏杆上,“怎么两清?你告诉我怎么两清?那些晚上不算?我为你挨的这一刀不算?念初……念初怎么办?他现在天天问‘胡叔叔怎么不来’,你要我怎么跟他说?”
提到顾念初,胡初围的喉结动了动。昨天去看孩子时,小家伙还拉着他的手,把画的“全家福”塞给他——纸上画着三个小人,一个高的是顾荣墨,一个中等的是他,中间矮的是顾念初,头顶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念初可以跟着你。”胡初围别开脸,“你是他爸爸,你会对他好的。”
“他要的是你!”顾荣墨提高了声音,伤口被扯得疼,他弯了弯腰,额角渗出冷汗,“你以为他为什么总抱着那个旧小熊?那是你上次救他时,落在公园里的!他记着你呢!胡初围,你不能这么狠心!”
胡初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顾念初依赖他,也知道顾荣墨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可他忘不了被关在废弃房间里的那些日夜,忘不了艺术展上被泼红酒时的难堪,忘不了跳海前,顾荣墨那句“你永远是我的”。
“我狠?”胡初围笑了,笑得眼睛发红,“顾荣墨,当年你把我打得半死,扔在地下室的时候,怎么没说我狠?白媛媛往我饭里撒沙子,你假装没看见的时候,怎么没说我狠?我妈到死都以为自己是被顾宏远厌弃的,你拿着那些证据藏了这么多年,怎么没说我狠?”
每一句都像巴掌,狠狠扇在顾荣墨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我那时候不知道”,想说“我怕你知道了更恨我”,却发现说什么都苍白——他确实做了,那些伤害是真的,抹不掉。
“我知道我错了。”顾荣墨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哀求,“初围,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
“没机会了。”胡初围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递给他,“这是我的条件,你看看。”
纸上列着西条:一,公开召开记者会,澄清胡母的冤屈,向胡家公开道歉;二,顾氏集团划出百分之十的股份,成立基金会,用于资助单亲母亲,以胡母的名字命名;三,将当年白家侵占胡母的老宅归还,由胡初围处置;西,从此两清,胡初围与顾荣墨、顾家再无瓜葛,永不相见。
顾荣墨一条一条看下去,手指越攥越紧,纸页被捏出了褶皱。看到第西条时,他猛地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我不同意!”
“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做。”胡初围弯腰捡起纸团,慢慢展开,“证据在我手里,白家的人还等着被清算,顾氏的股价还没稳住——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开记者会,到时候……”
“你敢!”顾荣墨打断他,眼底翻着红,像要吃人,“胡初围,你敢把这些捅出去,让念初被人戳脊梁骨?你敢让他知道自己妈是个疯子,爸是个抢哥哥的混蛋?”
“我不会提你。”胡初围的声音很稳,“我只说白家的事,只说我妈的事。”
“你以为可能吗?”顾荣墨冷笑,“记者闻到点腥味就会咬上来,他们会扒出你是谁,扒出我是谁,扒出念初是谁!到时候念初怎么办?你让他怎么在学校待?怎么做人?”
胡初围的指尖抖了抖。他没想过这个——他只想着给母亲正名,想着离开,却忘了顾念初还是个孩子,经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我可以护着他。”顾荣墨看出了他的犹豫,趁热打铁,“只要你留下,我就能护着他。我们可以搬去国外,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就我们三个,好不好?”
“不好。”胡初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乱,“顾荣墨,你别把念初当筹码。”
“我没有!”顾荣墨急了,抓住他的胳膊往怀里带,“我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初围,我们明明可以……”
“放开我。”胡初围挣开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谈!我们谈!”顾荣墨赶紧说,怕他真的走,“前三条我都同意!股份我给,老宅我还,记者会我开——但第西条不行,我不能让你走!”
“这西条是一起的。”胡初围把纸折好,塞回口袋,“你要么全同意,要么……”
“要么我就把证据烧了!”顾荣墨突然抓起铁盒,作势要往栏杆外扔,“你要是敢走,我就让这些东西永远见不了光!我让你妈永远背着‘不守妇道’的名声!我让白家那些人逍遥法外!”
胡初围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被攥住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顾荣墨把铁盒举过栏杆,手一抖,铁盒就在半空晃了晃,“胡初围,你选——是要你妈的名声,还是要走?”
风卷着湿意吹过来,胡初围看着顾荣墨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的脸,突然觉得很累。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永远用最极端的方式留他,永远不懂什么叫“放手”。
“顾荣墨,”胡初围的声音哑得厉害,“你真让我恶心。”
顾荣墨的手僵住了。这句话像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比刚才的巴掌还疼。他慢慢放下铁盒,看着胡初围转身要走,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抖得像筛子:“我不恶心……我只是不能没有你。”
胡初围的背一僵。颈窝的皮肤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带着点药味,还有点熟悉的、属于顾荣墨的冷香。他想起小时候,顾荣墨被继母骂了,也是这样偷偷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背上,不说话,就抱着。
那时候的顾荣墨,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初围,”顾荣墨的声音贴着他的皮肤传来,闷闷的,“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改不了。但我可以学……你教我好不好?你教我怎么对你好,怎么不惹你生气,怎么……怎么让你不那么恨我。”
胡初围没说话,只是眼眶越来越热。
“我给你股份,给你老宅,给你基金会。”顾荣墨继续说,像在讨价还价,又像在哀求,“我什么都给你,你别走好吗?你就在本市待着,我不烦你,我就远远看着你……你要是想见念初,随时都能来;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躲着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胡初围推开了。胡初围转过身,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抱得太用力而蹭乱的头发,突然问:“顾荣墨,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顾荣墨愣了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张了张嘴,想说“喜欢你犟”,想说“喜欢你眼睛亮”,想说“从第一次在顾家老宅看到你,就喜欢了”,却发现都说不出口——那些喜欢,早就被他的偏执和占有欲搅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单纯的不想放手。
“我不知道。”顾荣墨老实说,“我只知道,看不到你,我难受;你不理我,我难受;你要走,我……我想死。”
胡初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出了眼泪。他抬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头,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他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记者会三天后开。”胡初围抹了把眼泪,拿起地上的纸团,“股份和老宅,我要。基金会,我会建。至于……”他顿了顿,看着顾荣墨紧张的眼神,“至于走不走,等事情了了再说。”
顾荣墨的眼睛亮了亮:“你答应不走了?”
“我没答应。”胡初围把纸塞给他,“我只是说,等事情了了再说。”
说完,他转身往病房走。刚走两步,就听见顾荣墨在后面喊:“初围!”
胡初围回头。
“念初画了幅画,说要给你。”顾荣墨拿起铁盒,往他手里塞,“你……你去看看他吧,他念叨你好几天了。”
胡初围看着手里的铁盒,又看了看顾荣墨小心翼翼的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顾念初的病房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王婶正陪着他搭积木。小家伙看到胡初围,眼睛一下子亮了,扔下积木就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胡叔叔!你终于来了!”
“嗯,来看念念了。”胡初围弯腰把他抱起来,小家伙的头发软软的,蹭在他下巴上,有点痒。
“叔叔你看!”顾念初献宝似的把桌上的画拿给他,“这是我画的你和爸爸!”
画上还是三个小人,只是这次,太阳旁边多了朵小槐花,和铁盒上的花纹一样。
“画得真好。”胡初围摸了摸他的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王婶说,妈妈做错事了,要去很远的地方。”顾念初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小声问,“胡叔叔,你会不会也去很远的地方?”
胡初围的指尖顿了顿,看向门口——顾荣墨站在那里,靠着门框,眼神里带着点期盼,还有点怕。
“不会。”胡初围抱着顾念初,声音很轻,却很清楚,“叔叔不走。”
顾念初笑了,在他脸上亲了口。顾荣墨也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眼角的红还没褪,却亮得惊人。
胡初围看着怀里的孩子,看着门口的人,突然觉得,或许“两清”并不是唯一的出路。那些伤还在,那些恨也还在,但或许……或许可以试着,在伤和恨的缝隙里,给彼此留一点余地。
铁盒在口袋里硌着腰,像个沉甸甸的承诺。胡初围轻轻叹了口气——三天后的记者会,该来的总会来。但至少现在,他不用急着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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