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箱被张嬷嬷小心翼翼地抬到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花祖冷靠在软榻上，指尖抚过箱盖上雕刻的缠枝莲纹——这是母妃生前最爱的纹样，当年她亲手给箱子上了漆，说要装“最要紧的念想”。
“王爷要亲自开吗？”张嬷嬷递过一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也刻着朵小小的莲花。
花祖冷接过钥匙，指尖有些发颤。这箱子他十几年没碰过了，母妃走后，他总觉得里面装的是伤心事，不敢碰，也不愿碰。可现在不一样了，里面或许藏着能救阿梅的线索。
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箱盖应声而开。一股陈旧的樟木香气涌了出来，混着点淡淡的墨香，是母妃的味道。
箱子里铺着块暗紫色的锦缎，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本线装的手札，一叠泛黄的画稿，还有个巴掌大的银质小盒。
花祖冷先拿起那本手札，封面是用娟秀的小楷写的“闲庭记”，是母妃的字迹。他翻开第一页，里面记的多是些宫闱琐事，今天的牡丹开了，明天的雨下得缠绵，字里行间都是温柔。可翻到后面，字迹渐渐潦草起来，甚至有些地方被墨点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永熙二十七年，冬。雪落了三日，宫里的梅开得正好。他来寻我，说‘那东西’在她身上醒了，怕是瞒不住了……”
“……我不肯信。那明明是传说里的事，怎么会落在阿梅身上？她才三岁，那么小……”
“……他说这是命。当年先祖欠的债，总要还的。血色藤蔓现世，寒梅胎毒难消，这一世，怕是躲不过了……”
花祖冷的指尖顿在“血色藤蔓”和“寒梅胎毒”上，心脏猛地一缩。血色藤蔓是阿梅脸上的刺青，寒梅胎毒是他自幼带的病根，母妃竟然早就知道？
他接着往下翻，后面的内容却越来越零碎，大多是些不成句的字：“火”“逃”“保不住”“冷儿要好好活”……最后一页，只画了个简单的符号——像是一朵半开的梅花，花心处点了个红点。
“这符号……”花祖冷皱紧了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王爷，这是……”张嬷嬷凑过来看了眼，忽然道，“老奴想起来了！当年贵妃娘娘常画这个符号，说是‘信物’，还说将来要给‘该给的人’。”
该给的人？是阿梅吗？
花祖冷放下手札，拿起那叠画稿。画稿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眉眼清冷，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裙，右脸上画着蜿蜒的红色藤蔓——虽然只是简笔画，却和阿梅的刺青一模一样！
画稿的最后一页，画的是个雪天，女子站在梅林里，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上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旁边用小字写着：“梅开二度，缘定三生。”
花祖冷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襁褓上的梅花，和他小时候穿的襁褓上的纹样一模一样。母妃画的女子，是阿梅的母亲？还是……
“王爷，您怎么了？”张嬷嬷见他脸色发白，连忙递过一杯温水。
花祖冷接过水杯，指尖冰凉。他拿起那个银质小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半块玉佩，玉佩的形状是朵梅花，断口处很整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另一半呢？”他声音有些发哑。
张嬷嬷想了想，道：“老奴记不清了。好像当年贵妃娘娘走的时候，把什么东西交给了一个姓微生的侍卫，说是‘物归原主’。”
姓微生的侍卫？阿梅也姓微生。
花祖冷把半块玉佩握在掌心，玉佩冰凉，却烫得他心口发疼。母妃的手札，画稿上的女子，还有这半块玉佩，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他不敢想的可能：阿梅的刺青和他的胎毒，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早就被注定的“命”。
“墨影。”他扬声唤道。
墨影很快进来：“王爷。”
“你去查个人。”花祖冷把画稿上的女子画像递给他，“查永熙年间宫里有没有这样一个女子，姓微生，右脸上有红色的刺青。另外，查当年母妃身边那个姓微生的侍卫，去哪了。”
“是。”墨影接过画像，看到上面的刺青时愣了下，“这……和教主的刺青……”
“嗯。”花祖冷点头，“快去。”
墨影走后，花祖冷靠在软榻上，看着箱里的东西，心里乱得像团麻。母妃手札里说“先祖欠的债”，到底是什么债？“那东西”在阿梅身上醒了，“那东西”又是什么？
他正想得入神，忽然一阵咳嗽袭来，咳得他胸口发疼。张嬷嬷连忙给他拍背：“王爷别急，慢慢查，总会有线索的。”
花祖冷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拿起那半块玉佩，对着光看——玉佩的断口处有淡淡的纹路，像是能和另一块拼在一起。如果找到另一半，是不是就能知道更多？
宫里，养心殿。
微生梅站在殿中，玄色的衣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皇帝靠在龙榻上，脸色蜡黄，咳嗽声不断，旁边的太监不停地给他递帕子。太子站在一旁，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像只等着扑食的狼。
“微生教主。”皇帝喘了口气，声音沙哑，“朕听说，你用妖术伤了靖安王？”
微生梅嗤笑一声：“陛下信太子的话，还是信自己的眼睛？祖冷病了十几年，什么时候靠过‘妖术’续命？”
“放肆！”太子厉声呵斥，“父皇问你话，你敢顶嘴！”
“我跟陛下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微生梅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冰，“太子还是想想怎么解释刘管家的事吧——他可是你安在靖安王府的眼线，现在被发现了，你打算怎么收场？”
太子脸色一白：“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不是胡说，陛下一问便知。”微生梅转向皇帝，“陛下要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刘管家的府里，说不定能找到些太子和禁军统领往来的信件呢。”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向太子：“有这事？”
“父皇明鉴！儿臣没有！”太子连忙跪下，“是这妖女诬陷儿臣！她想挑拨我们父子关系！”
“诬陷？”微生梅挑眉，“那太子倒是说说，昨天夜里是谁派禁军去靖安王府‘搜查’的？又是谁放话要‘清理妖邪’的？”
太子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没想到微生梅动作这么快，竟然连他夜里的安排都知道了。
皇帝看着太子慌张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他叹了口气，对微生梅道：“教主，朕召你入宫，不是为了问罪，是想问问你……你脸上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微生梅愣了下，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她摸了摸右脸的刺青，这几天刺青总在发烫，尤其是刚才和太子对峙的时候，烫得她指尖都发麻。
“天生的。”她淡淡道。
“天生的？”皇帝摇头，“不对。朕见过这刺青，在一本旧画册上见过，说是‘血色藤蔓’，是前朝的一个诅咒。”
微生梅心里一紧：“陛下知道这诅咒？”
“知道一点。”皇帝咳嗽了两声，“说是当年前朝有一对眷侣，女的身上有血色藤蔓，男的身上有寒梅胎毒，两人相爱却不能相守，最后都死了。后来就有了传说，说这两样东西会代代相传，只要同时出现，就会有大祸。”
微生梅的指尖攥得发白。寒梅胎毒是花祖冷，血色藤蔓是她，难道他们就是传说里的“祸”？
“陛下信这个？”她问。
“朕不想信。”皇帝看着她，眼神复杂，“可祖冷的病，你的刺青，还有最近京里的异动……朕不得不信。”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教主，你要是真为祖冷好，就离开他吧。你们在一起，对谁都不好。”
“不可能。”微生梅想也没想就拒绝，“我和他的事，轮不到别人管。就算是诅咒又怎么样？我微生梅活了这么多年，从不怕什么命。”
“你……”皇帝被她气得又咳了起来。
太子连忙道：“父皇您看！这妖女冥顽不灵！留着她就是祸害！儿臣请旨，将她拿下！”
微生梅冷笑一声，指尖己经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有本事就来试试。”
就在这时，她右脸的刺青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皮肤。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
“怎么了？”皇帝看出不对，连忙问道。
微生梅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强撑着。刺青上的血色藤蔓像是活了过来，在她脸上蜿蜒游走，烫得吓人。她能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乱窜，像是要把她的经脉都撕裂。
“教主！”殿外忽然传来墨影的声音，他冲破侍卫的阻拦闯了进来，手里拿着张画稿，“王爷让我给您送东西！”
微生梅看向墨影手里的画稿，当看到上面画的女子和那熟悉的刺青时，她浑身一震。那女子的眉眼，和她母亲留给他的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这画……”她声音发颤。
“是王妃娘娘留下的。”墨影把画稿递给她，“王爷说，您看了就知道了。另外，王爷让属下告诉您，他找到半块梅花玉佩，让您……小心太子。”
梅花玉佩？微生梅心里一动，她母亲临终前也给了她半块玉佩，说等遇到“拿着另一半的人”，就把玉佩给他。
她接过画稿，指尖抚过上面的刺青，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疼处，忽然明白了什么。母妃手札里的“那东西”，皇帝说的诅咒，还有这刺青和胎毒……或许根本不是祸，而是别的什么。
“陛下。”微生梅抬头看向皇帝，眼神坚定，“我不会走。我和祖冷的命，我们自己说了算。”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太子连忙道：“拦住她！”
侍卫们刚要上前，就被墨影拦住了。微生梅脚步没停，很快就走出了养心殿。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头望向靖安王府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去，回到花祖冷身边。
冷香院。
花祖冷正靠在软榻上翻看着母妃的手札，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就见微生梅快步走了进来，脸色白得吓人，右脸的刺青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阿梅！”他连忙起身，却被一阵头晕晃得差点摔倒。
微生梅快步上前扶住他，指尖冰凉：“你怎么了？”
“没事。”花祖冷握住她的手，摸到她掌心的冷汗，“你脸怎么了？刺青又疼了？”
微生梅点了点头，靠在他肩上缓了缓：“刚才在宫里，突然就疼起来了，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烧。”
花祖冷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我在。”他拿起那半块梅花玉佩，“你看这个。”
微生梅看到玉佩时愣了下，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那半块，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一朵完整的梅花，断口处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是……”
“母妃留下的。”花祖冷把母妃的手札递给她，“还有这个，你看看。”
微生梅接过手札，快速翻到后面几页。当看到“血色藤蔓”“寒梅胎毒”“缘定三生”这些字眼时，她浑身一震，眼眶瞬间红了。
“原来……我们早就该认识的。”她声音有些发哑。
“嗯。”花祖冷点头，指尖拂过她脸上的刺青，“母妃手札里说‘先祖欠的债’，或许这不是诅咒，是我们要一起还的债。”
“不管是债还是命，我都认。”微生梅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花祖冷笑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吻了吻她脸上的刺青——以前他总觉得这刺青妖异，现在却觉得，这是他和她命中注定的印记。
“对了。”微生梅忽然想起什么，“太子刚才在宫里想对我动手，还说要清理‘妖邪’，怕是要对我们不利了。”
“我知道。”花祖冷点头，“墨影己经查到了，他和禁军统领勾结，想趁父皇病重逼宫。我们得先动手。”
“怎么动？”微生梅问。
花祖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微生梅越听眼睛越亮，等他说完，她忍不住低笑：“你这腹黑王爷，果然没让人失望。”
“彼此彼此。”花祖冷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这事得委屈你一下，装作刺青反噬，卧病在床。”
“没问题。”微生梅点头，“正好我也累了，想好好歇几天。”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而安稳。虽然前路还有很多难关，虽然那所谓的“宿命”还像块石头压在他们心头，但只要能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
张嬷嬷端着药进来时，看到两人靠在一起笑，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见有人能把“诅咒”当成“缘分”的，也只有这两位了。
“王爷，教主，药熬好了。”她把药碗放在桌上。
微生梅看着那黑糊糊的药汁，皱了皱眉：“又是药？”
“这次的药不苦。”花祖冷拿起药碗，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我让张嬷嬷加了桂花糖。”
微生梅乖乖张嘴喝了一口，果然不苦，还带着点淡淡的桂花香。她靠在花祖冷怀里，一口一口地喝着药，觉得这大概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药了。
窗外的梅枝轻轻晃动，像是在为他们祝福。不管是血色藤蔓还是寒梅胎毒，不管是前世的债还是今生的缘，他们都要一起扛下去。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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