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棚顶的铁皮被暴雨捶打得咚咚作响,林越蹲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看着自行车断成两截的链条发愣。锈迹斑斑的链环散落在积水里,像条被肢解的蛇,其中一节还卡在齿轮里,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他早上来时还好好的。车座上用马克笔涂的脏话、锁孔里塞的牙签,早就成了赵磊这帮人的常规操作,可拆链条还是头一遭。雨点顺着棚顶缝隙漏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用这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头顶伸过来,掌心托着枚银色链条扣和一小瓶润滑油。林越抬头时,正撞见江辰垂眸看他的目光,对方像被烫到似的别过脸,将工具轻轻放在车把上。
"我帮你。"江辰没等他回应,己经蹲下身。校服裤膝盖处蹭到地面的泥水,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先用螺丝刀撬开卡住的链环。男生的手指很长,指尖沾着油污也显得干净,捏着细小的链条扣时格外稳当。
雨势渐小,车棚里只剩下金属碰撞的轻响。林越看着江辰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耳后的红痕——此刻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皮肤上,那道淡红色印记反而更清晰了。
"那天......"他刚要开口问,江辰手里的链条突然"咔嗒"一声扣上了。
齿轮转动的瞬间,江辰的声音混着雨声飘过来,轻得像片羽毛:"三个月前,原主的车也是被赵磊拆了。"
林越愣住了。"原主"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称呼,指的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林越。自从他意外穿来,继承了这具身体和零碎的记忆,"原主"就成了不能碰的禁区。
江辰的指尖还沾着黑油,他无意识地着链条扣,声音发闷:"那天也下着雨,比今天还大。他走回家时淋了两个小时,到家就发了高烧,烧得首说胡话。"
林越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零碎的记忆里确实有这段:昏昏沉沉的头痛、妈妈焦急的脸、还有窗外没完没了的雨。可他从不知道,那天有人跟着自己。
"我跟在他后面。"江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积水里的倒影上,"看着他在巷口摔进泥坑,书包里的作业本泡成纸浆,看着他爬起来继续走,背影晃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越这才发现,他握着链条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没敢上前。"江辰的声音低得像耳语,"那时候赵磊他们还在巷口抽烟,我怕被认出来,怕他们连我一起欺负......"
雨点落在积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映得他眼底的情绪支离破碎。林越突然想起储物柜里的伤药、笔记本上的简笔画、操场角落攥紧他手腕的滚烫指尖——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突然串成了线。
原来不是突然的善意。是迟来的补偿,是压在心底三个月的愧疚。
"这不怪你。"林越伸手想碰他的肩膀,又在半空中停住,"那时候你......"
"怪我。"江辰打断他,抬头时眼底泛着红,"我看着他摔下去的,看着他膝盖渗血的校服裤,明明只要喊一声,他就不会......"
他没说下去,但林越懂了。那种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选择沉默的滋味,像根刺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拔不出来。
江辰突然别过脸,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胡乱擦着手上的油污:"链条修好了,你试试。"
林越蹬了蹬脚踏板,齿轮转动得很顺畅。他看着江辰膝盖处深色的泥渍,突然说:"我请你吃早饭吧,学校门口的豆浆不错。"
对方愣住了,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雨珠:"不用......"
"就当谢你修自行车。"林越跨上自行车,脚撑在地上,"再不去就迟到了。"
晨光穿透云层时,两个身影并肩骑出校门。江辰的车铃叮当作响,林越看着他被风吹起的校服衣角,突然觉得积在心底的阴霾散了些。
体育课的阳光毒辣得晃眼,跑道被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塑胶融化的味道。自由活动的哨声刚落,林越就被赵磊堵在了器材室后巷。
窄巷里堆着废弃的跳高垫,霉味混着汗水味扑面而来。赵磊带着三个男生,把巷口堵得严严实实,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根垒球棒,金属棍身被阳光照得发亮。
"听说你跟江辰走挺近?"赵磊嚼着口香糖,棒球棍在掌心转得飞快,"上次在操场没揍你,真当我不敢动你?"
林越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躲不过去——自从上次江辰在操场护着他,赵磊的眼神就一天比一天阴鸷。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脑子里飞快盘算着脱身的办法。
"怎么不说话?"另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往前逼近一步,"上次在教室撞翻你水杯是轻的,今天让你知道......"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响动。赵磊猛地回头,就见江辰站在那里,校服领口敞开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手里紧紧攥着块拳头大的石头。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石头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红。阳光从巷口斜射进来,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那里面翻涌着林越从未见过的戾气,像头被惹急的兽。
"再动他一下试试。"江辰的声音发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磊被他这副样子镇住了,举着棒球棍的手顿在半空。他认识江辰两年,那个永远低着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男生,此刻眼里的狠劲却像淬了毒的刀,首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同归于尽。
"你他妈疯了?"赵磊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扬了扬球棍,"一块破石头想吓唬谁?"
江辰没说话,只是往前迈了一步。攥着石头的手微微抬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呼吸很重,胸口剧烈起伏着,脖颈处的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空气像凝固了的糖浆,黏得人喘不过气。巷子里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操场传来的模糊笑闹,衬得这里格外死寂。
"等着瞧。"赵磊突然撂下句狠话,狠狠推了把旁边的黄毛,"走!"
三个男生骂骂咧咧地跑了,经过江辰身边时,赵磊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首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江辰才像是突然泄了气,攥着石头的手缓缓垂下。林越这才发现,他的指缝间渗着血——掌心被石头棱角硌出了好几道红痕,其中一道还破了皮。
"你不必这样。"林越上前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温热的血珠时,心脏猛地一缩。
江辰却反手握紧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男生的掌心滚烫,混着汗水和血的黏腻触感,烫得林越指尖发麻。
"我必须这样。"江辰的声音还在发颤,眼底的戾气未散,却多了些别的东西,"上次我没做到的,这次必须做到。"
林越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明白了。不是冲动,不是逞强,是赎罪。为三个月前那个躲在树后的自己,为那个看着同伴陷入困境却选择沉默的自己。
他反手攥紧江辰的手,将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石头轻轻抽出来,扔到旁边的垃圾堆里。"走吧,去医务室。"
江辰没动,只是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露出些微的茫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伤口会感染的。"林越拉着他往巷口走,男生顺从地跟着,脚步有些踉跄。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江辰掌心的红痕照得格外清晰。
器材室后巷的阴影里,那根被丢弃的石头静静躺在碎玻璃中间。林越回头望了一眼,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不是愧疚,不是同情,是种更温热的东西,像此刻头顶的阳光,一点点驱散着过往的阴霾。
他知道,有些碎片或许永远拼不回完整的过往,但至少从今天起,他们不用再独自面对那些暗巷里的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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