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里的松木柴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青石地上，很快被夜里的寒气摁灭。小顺子蜷在火堆旁，棉袄上的冰碴化了又冻，在布面上结出层细霜，像撒了把碎盐。
“来，把脚伸过来。”王二柱解开裹着伤腿的破布，露出里面红肿的伤口，正往火边凑。他刚用雪擦了擦化脓的地方，血珠混着雪水往下滴，落在火里“滋啦”一声，腾起缕青烟。
小顺子把冻得发僵的脚伸过去，挨着王二柱的伤腿。两人的体温透过布料渗在一起，像两截在寒夜里互相取暖的枯木。小花抱着小黄狗坐在对面，狗崽在她怀里打颤，鼻尖蹭着她冻红的脸颊，呼出的白气在她下巴上凝成小冰粒。
“张队长说，明天要去黑风口接应送药的同志。”王二柱往火里添了根枯枝，“那边的崖路被雪封了，得用冰镐凿着走。”他摸了摸小顺子的头，“你今天累坏了，明天在家守着。”
小顺子摇摇头，手指抠着地上的冻泥：“我跟你们去。我识得冰缝，去年跟爹在黑风口采过雪莲。”他想起爹背着药篓在冰崖上攀爬的样子，冰镐凿进岩缝时，冰屑像碎玉似的往下掉，爹的脚在冰面上打滑，却总能稳稳踩住那些看不见的落脚点。
火塘边的青石被烤得发烫，小花把冻硬的窝头掰成小块，埋在火堆边缘的热灰里。小黄狗的鼻子嗅个不停，尾巴在她怀里轻轻扫着，带起股淡淡的草药味——那是她白天在雪地里寻的艾草，用石头砸烂了敷在王二柱的伤口上。
“药能管用不？”小顺子盯着王二柱的伤腿，那里的血痂下隐隐透着黑紫，像冻在肉里的淤青。
“咋不管用？”小花把狗崽往怀里紧了紧，“我娘说，艾草能驱寒毒，比鬼子的红药水强。”她忽然压低声音，“昨天我看见张队长的药箱了，就剩半瓶碘酒，连块干净纱布都没有。”
火塘里的柴烧得差不多了，火苗矮下去，露出通红的炭火。王二柱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火星子飞起来，照亮他脸上的疤——那是去年跟鬼子拼刺刀时留下的，从眉骨划到颧骨，像条没长好的红蚯蚓。
“等开春了，”王二柱望着跳动的炭火，声音里带着点向往，“咱们就把藏粮的山洞挖宽些，让乡亲们都搬进去。再在暗河边上开块地，种上玉米和土豆，秋天收了粮，磨成面，给你蒸白面馒头。”
小顺子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紧。他记不清上次吃白面馒头是啥时候了，只记得爹还在时，过年会把省下的精米磨成粉，蒸两个小小的米糕，他和爹一人一个，米香混着灶膛的烟火气，能暖一整个正月。
“汪！”小黄狗突然叫了一声，耳朵贴在小花怀里，朝着山口的方向竖起来。
王二柱猛地按住腰间的匕首，火塘边的几个人瞬间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响。夜风从山口灌进来，带着股熟悉的腥气——是军犬身上的臊味，混着鬼子皮靴上的桐油味。
“他们咋又回来了？”小花的声音发颤，把狗崽往腋窝里夹了夹，指尖掐进自己的胳膊。
王二柱往火堆里添了把湿柴，浓烟“腾”地冒起来，呛得人首咳嗽。“快，把火盖了！”他用脚踹过几块冻土，把通红的炭火压下去，“跟我来，进后洞！”
后洞在火塘往里拐的地方，洞口被厚厚的干草堵着，扒开草堆，里面黑得像泼了墨。小顺子刚钻进去，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伸手一摸，是堆硬邦邦的东西——是乡亲们藏的红薯，用沙土埋着，冻得跟石头似的。
“别出声。”王二柱的手在黑暗里抓住他，掌心全是汗。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军靴踩在冻雪上的咯吱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二鬼子尖细的吆喝：“刚才明明看见这边有火光！搜仔细点，太君说了，找到游击队的窝点，赏大洋！”
后洞的石壁渗着水，滴在地上“滴答”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楚。小顺子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石壁，像有人在里面敲小鼓。他摸到旁边的小花，她的手冰凉，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捏得发白。
“这边有个洞！”一个鬼子喊起来，接着是草堆被扯掉的窸窣声。
王二柱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小顺子，是块磨尖的石片，边缘锋利得能割破布。“要是被发现，就往深处跑，别管我们。”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洞口突然亮起来，一道手电光扫进来，照在对面的石壁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冰碴，像挂着的碎玻璃。小顺子眯起眼，看见二鬼子那张瘦得像猴似的脸探进来，鼻子嗅个不停。
“闻着有烟火气！肯定有人！”二鬼子往洞里喊，“快出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抗日：我靠祖传铜星杀鬼子 不然放狗了！”
军犬的咆哮声就在洞口响起，腥气顺着风灌进来，小顺子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爹腿上的牙印，想起血在雪地里拖出的红带子，石片在手里攥得更紧了。
“太君，要不进去搜？”二鬼子的声音带着谄媚。
“八嘎！”外面传来个粗哑的吼声，是鬼子军官，“里面狭窄，手榴弹！”
王二柱突然往小顺子身后推了一把：“跑！”
他自己猛地往洞口扑过去，用身体挡住入口，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嘶吼。小顺子听见军犬的狂吠和王二柱的痛呼混在一起，还有小花带着哭腔的尖叫。他咬着牙往洞深处爬，冻土块划破了手心，渗出血来，在黑暗里留下一串红印。
后洞越往里越窄，最后只能匍匐着前进。前面突然传来水流声，是暗河的支流！小顺子心里一喜，爹说过，暗河的支流都连着主河道，顺着走就能绕回鹰嘴崖。
他一头扎进冰冷的水里，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清醒了不少。水流比主河道缓，能看见头顶冰层透下的微光，像蒙着层毛玻璃。他憋着气往前游，耳朵里嗡嗡作响，分不清是水流声还是自己的心跳。
不知游了多久，头顶的冰层突然变薄，能看见上面有人影晃动。小顺子赶紧往下潜，躲开那道扫来的手电光。是鬼子！他们竟然找到暗河的支流了！
他贴着河底的岩石往前挪，指尖摸到块凸起的石头，是爹当年做的记号！顺着这块石头往左拐，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能通到鹰嘴崖的半山腰。
刚钻进石缝，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是手榴弹在水里炸开的声音，冲击波推着水流撞在石缝上，震得他耳膜生疼。小顺子拼命往前爬，石棱划破了后背，血混着河水往下淌，在身后拖出条淡淡的红痕。
终于爬出石缝时，他瘫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嘴里全是血腥味。鹰嘴崖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似的疼，却让他觉得踏实——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每块石头他都认得。
远处传来枪声，断断续续的，像在敲破锣。小顺子挣扎着站起来，往枪声响起的方向跑。他要回去，王二柱和小花还在洞里，还有张队长他们，他不能一个人跑。
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他好几次差点滑倒，手掌被地上的冰碴划得全是口子。跑到山口时，看见张队长带着队员往回撤，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小花被一个队员背在背上，脑袋耷拉着，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小顺子！你咋在这儿？”张队长看见他，眼睛一下子红了，“王二柱呢？”
小顺子指着后洞的方向，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张队长咬了咬牙，刚要下令回去找，就听见后洞那边传来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个夜空。
“二柱哥——！”小花突然从队员背上挣起来，哭喊着往山口扑，被队员死死按住。
小顺子站在雪地里，浑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他想起王二柱往火里添柴的样子，想起他把烧红的木炭塞给自己，想起他说开春要种玉米和土豆。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转着，像被风吹得不停打转的雪片。
张队长走过来，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在他身上，棉袄上还带着张队长的体温。“他把洞口炸了，”张队长的声音很哑，“没让鬼子进去。”
风卷着雪片扑过来，打在脸上生疼。小顺子望着后洞的方向，火光己经暗下去了，只剩下黑烟在雪夜里慢慢散开。他摸了摸怀里，那把王二柱给的石片还在，边缘的血迹冻成了暗红色。
“咱们走。”张队长扶着他的肩膀，往山深处走。队员们跟在后面，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重的咯吱声。
小花趴在队员背上，不哭了，只是首勾勾地望着天空，那里有颗很亮的星星，像王二柱火塘里溅起的火星。小黄狗从她怀里探出头，朝着后洞的方向呜咽了两声，声音细得像根线，很快被风吹断了。
小顺子走在队伍中间，后背的伤口冻得发僵，却不觉得疼了。他想起王二柱说的话，说他们这些人就像冰下的暗流，看着不动声色，底下的劲儿从来没断过。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好像还留着铁皮盒硌出的印子。布防图还在暗河的石缝里，像颗埋在冰下的种子，等开春化冻，总会发芽的。
夜风穿过山谷，带着远处暗河的水声，隐约能听见冰层下的暗流在涌动，带着股不肯停歇的劲儿，往春天的方向流去。小顺子抬起头，跟着队伍往黑暗里走，脚印落在雪地上，很快被新雪盖住，却在看不见的地下，和无数人的脚印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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