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积雪开始发软时,小顺子在鹰嘴崖的石缝里找到了半片狼藉的蓝布。布角沾着暗红的血渍,被冻在冰棱里,像朵开败的野山丹。他用冰镐敲了半天才取出来,展开一看,是王二柱棉袄上的补丁——去年小花用染布坊剩下的边角料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新布还结实。
“还能穿。”小花蹲在旁边,把冻硬的蓝布往怀里焐,指尖抚过那些歪扭的针脚,突然红了眼眶。她怀里的小黄狗己经长到半大,竖着耳朵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在安慰。
张队长站在崖边,望着远处融化的冰潭。暗河的水漫过冰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子。他手里捏着块木炭,在石头上画着什么,石屑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面。
“等雪全化了,就去取布防图。”张队长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黑风口的鬼子撤了大半,剩下的老弱病残,不足为惧。”他顿了顿,往小顺子这边看了眼,“你跟我去,认得路。”
小顺子把蓝布叠成方块,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那里还留着铁皮盒硌出的浅痕,像块长在肉里的记号牌。他想起王二柱最后推他的那下,掌心的汗混着血,烫得像团火。
这阵子山里渐渐有了活气。向阳的坡地上,雪水汇成细流,顺着石缝往下淌,把冻硬的土地泡得发软。有乡亲在背风的地方搭起窝棚,用木棍支起破铁锅,煮着化冻的红薯——那些藏在后洞的粮食,竟在爆炸里保住了大半,像王二柱留给他的念想。
“我也去。”小花突然站起来,小黄狗从她怀里跳下来,在雪地上打了个滚,沾了身湿泥。“我识得草药,万一你们受伤了呢?”她把狗崽唤回来,用袖子擦它身上的泥,“我娘说,春草发芽的时候,止血的药最好找。”
张队长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点了点头。他最近总爱出神,尤其是在夜里,小顺子常看见他对着王二柱留下的那把工兵铲发呆,铲柄上的裂痕还在,像道永远长不好的疤。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小顺子揣着王二柱给的那块石片,刃口被他磨得更亮了,能照见自己的影子。小花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陶罐和捣药的石杵,小黄狗跟在她脚边,尾巴摇得欢实,却不再胡乱吠叫——自那夜之后,它像是突然长大了,懂得在靠近鬼子据点时把耳朵贴在地上。
暗河的入口比冬天时宽了不少,冰洞边缘结着半透明的冰棱,像挂着的水晶帘子。张队长用树枝探了探水深,水流带着股刚化冻的冲劲儿,把树枝往斜下方推。
“跟紧了。”他先跳了下去,溅起的水花在晨光里散成雾。小顺子紧跟着纵身跃入,春日的河水虽比冬时暖些,仍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骨头缝。他憋着气往深处游,看见张队长的身影在前方晃动,像条游在水里的鱼。
去年藏布防图的岩石缝还在,只是被融雪冲来的泥沙盖了大半。小顺子扒开浮土,铁皮盒的一角露了出来,锁扣上的锈迹比冬天时重了些,像生了层红锈的花。
“拿稳了。”张队长接过铁皮盒,用衣角擦去上面的泥,盒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打开锁扣时,小顺子看见里面的麻纸还是干的,桐油浸过的边角泛着浅黄,像片晒干的烟叶。
往回游时,小顺子在水里看见些游动的小鱼,银闪闪的,顺着水流往山外去。他想起爹说过,鱼群总往暖和的地方游,就像人总要往有盼头的地方走。
上岸时,小花正坐在石头上给小黄狗梳毛,竹篓里的陶罐冒着热气——她捡了些枯枝,煮了罐雪水。张队长把布防图重新包好,塞进贴身的布袋里,又把铁皮盒扔进暗河:“让它接着守着。”
三人往山口走时,撞见个挎着篮子的老汉,篮子里装着刚挖的荠菜,绿得发亮。“是顺子啊?”老汉眯着眼笑,皱纹里还沾着泥,“你张叔说要在山坳里开片荒,我把菜籽带来了,有菠菜、萝卜,都是耐活的。”
小顺子看着那些圆滚滚的菜籽,突然想起王二柱说的玉米和土豆。他蹲下去,从篮子里捏起粒菜籽,黄澄澄的,像颗小小的金豆子。
“等布防图送出去,咱们就动手。”张队长拍了拍老汉的肩膀,“让乡亲们都来搭把手,人多力量大。”
走到黑风口时,小黄狗突然停住脚,对着崖壁龇牙。那里的雪刚化透,露出片新翻的土地,上面插着块木牌,是鬼子立的界碑,用红漆写着“王道乐土”,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晕,像团洇开的血。
“呸!”小花往地上啐了口,“占了咱们的地,还敢写这些鬼话。”她让小黄狗去刨界碑,狗崽立刻扑上去,用爪子扒着木牌根部的土,很快刨出个小坑。
张队长却拦住了她:“别刨。”他从怀里掏出半截木炭,在界碑背面画了个小小的记号——是朵简单的山丹丹,和王二柱棉袄上补丁的颜色很像。“留着它,给后面的同志做个记号。”
小顺子看着那个红丹丹的记号,突然明白过来。那些藏在冰下的秘密,那些埋在土里的粮食,那些刻在石头上的记号,原来都像这春天的草,看着不起眼,却在看不见的地方连着根,等着一场雨就冒出芽来。
送布防图的事定在三天后。张队长说,城里的地下党会在城隍庙的老槐树下接应,接头暗号是句俗语:“春雪化水,滋润田苗。”回答得说:“夏雨落地,万物生根。”
出发前夜,小顺子躺在窝棚里,听着外面的雨声。春雨带着股土腥味,打在棚顶的茅草上,沙沙地响。他摸出怀里的蓝布,借着从棚缝漏进来的月光,看见上面的血渍己经发黑,却在雨气里透出点草木的清香——是小花偷偷用艾草熏过了。
“睡不着?”张队长走过来,手里拿着块烤红薯,递给他,“吃点东西,明天得赶路。”
小顺子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张叔,”他含糊地问,“二柱哥说的玉米地,真能种出来吗?”
张队长望着棚外的雨帘,点了点头:“能。去年藏的玉米种,我让乡亲们用沙土埋在背风向阳的地方,现在该发芽了。”他往火塘里添了根柴,“等把鬼子打跑了,咱们就修水渠,把暗河的水引到地里,种玉米、种土豆,再种些棉花,给你和小花做新棉袄。”
小黄狗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趴在小顺子脚边,尾巴扫着他的裤腿。小花也醒了,抱着膝盖坐在对面,眼睛在火光里亮晶晶的:“我要学织布,像我娘那样,织蓝布,给你们缝补丁。”
雨停时,天边泛出鱼肚白。小顺子跟着张队长往山下走,小花站在山口送他们,小黄狗在她脚边转圈。“路上小心。”她把竹篓里的草药塞给小顺子,“这是止血的,万一……”
“不会的。”小顺子打断她,举起手里的石片晃了晃,“我有这个,还有二柱哥的布。”
张队长在前面等他,手里的布防图被油纸裹了三层,塞进挖空的竹竿里,看起来就像根普通的柴禾。两人顺着化冻的山路往下走,脚印踩在泥里,留下串深浅不一的坑,很快被后面的山风吹干。
路过黑风口时,他们看见那块界碑歪了,上面的红漆被雨水冲得只剩个淡淡的影子,背面的山丹丹却愈发清晰,像朵在风里摇晃的花。远处的田埂上,有几个乡亲在翻地,锄头起落间,露出底下黑油油的土,泛着的光。
小顺子突然想起爹说过的话,春天的土最养人,撒啥长啥。他摸了摸怀里的蓝布,又看了看张队长手里的竹竿,觉得那些藏在里面的秘密,就像撒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春风吹,有春雨润,总会破土而出,长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林子。
走到山脚下时,张队长停下脚步,往鹰嘴崖的方向望了望。晨光里,崖壁上的积雪正在融化,顺着石缝往下淌,像无数条银线。小顺子知道,那些水流最终会汇入暗河,带着山里的消息往远方去,就像他们此刻走的路,看似孤单,却在看不见的地方,连着无数人的脚步。
“走了。”张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竹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发出细微的声响,像颗种子在土里拱动的声音。
小顺子跟上去,脚步踩在刚化冻的土地上,软乎乎的,像踩着团蓄满了劲儿的春草。他知道,等他们把布防图送出去,等山里的玉米发了芽,王二柱的话就会变成真的,而那些冰下的暗流,终将漫过冬天的痕迹,在阳光下汇成奔腾的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抗日:我靠祖传铜星杀鬼子(http://www.220book.com/book/UYO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