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色的叶芽裹在褐红色的鳞苞里，像缀满枝头的翡翠珠子。小顺子蹲在树后，手里攥着半截啃剩的窝头，目光越过香火缭绕的供桌，落在庙门口那对石狮子上。
石狮子的耳朵缺了半只，是去年鬼子搜城时用枪托砸的，裂痕里嵌着黑泥，像道永远淌不干的血疤。张队长说，接头的人会穿件蓝布短褂，左胸口别着朵干莲蓬——那是山里采的，经了冬也没褪色，褐色的莲籽嵌在枯瓣里，像藏着数不清的话。
日头爬到头顶时，庙门口的石阶被晒得发烫。香客渐渐多起来，有挎着篮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汉，手里都捏着把香，烟雾在他们头顶缠成白茫茫的一片。小顺子数着来往的人影，眼睛酸得发疼，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县城伪警察署的刘二狗，正揣着手在庙门口晃悠，帽檐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嘴角那颗黑痣。
他赶紧缩回头，后背抵住老槐树的树干。树皮上有个去年留下的刀痕，是爹带他来城里送情报时刻的，像道小小的闪电。那时候爹说，城里的树都长着眼睛，看得见谁是好人，谁是坏种。
“借过，借过。”有人在身后说话，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小顺子回头，看见个挑着货郎担的老汉，担子里摆着些针头线脑，还有用草绳捆着的糖人。老汉的蓝布短褂洗得发白，左胸口果然别着朵干莲蓬，莲籽在阳光下泛着哑光。
小顺子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他想起张队长教的暗号，刚要开口，却见老汉突然朝他使了个眼色，扁担往地上顿了顿，“吱呀”一声响。
这是遇险的信号！小顺子猛地往旁边一闪，看见刘二狗带着两个伪军正往这边走，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眼睛在香客里扫来扫去。货郎担老汉像是没看见他们，慢悠悠地整理着担子里的糖人，嘴里哼起了小调：“春雪化水，滋润田苗哟……”
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进小顺子心里。他赶紧接话，声音压得极低：“夏雨落地，万物生根。”
“这糖人咋卖？”刘二狗突然凑过来，帽檐下的眼睛盯着老汉胸口的干莲蓬，“老东西，哪儿采的莲蓬？这时候可不兴戴这个。”
老汉笑了笑，皱纹堆成朵菊花：“这位官爷说笑了，是去年秋天采的，留着做个念想。”他拿起个孙悟空造型的糖人，“官爷要不要？给孩子带个，甜丝丝的。”
刘二狗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糖人，糖汁溅在青石板上，很快凝成透明的硬块。“少废话！”他的手抓住老汉的胳膊，“刚才看见你跟这野小子嘀咕啥？”
小顺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怀里的石片——那是王二柱留下的，他磨得比刀子还锋利。就在这时，庙门口突然一阵骚动，几个穿和服的日本兵举着枪闯进来，为首的军官腰间挂着把军刀，刀鞘上的铜饰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搜！”军官吼了声，日语混着生硬的中文，“有人看见游击队的探子进了庙！”
香客们吓得西散奔逃，供桌上的香炉被撞翻，香灰撒了一地，混着踩碎的烛泪，像摊化不开的泥。货郎担老汉趁刘二狗分神的功夫，突然把担子往他身上一推，压低声音对小顺子说：“往西走，悦来客栈后院，找老周。”
担子砸在刘二狗腿上，针头线脑撒了一地。老汉转身就往庙后跑，几个日本兵立刻追了上去，枪声在大殿里炸开，震得梁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抓住他！”刘二狗捂着腿喊，伪军们乱糟糟地跟在后头。
小顺子趁机钻进人群，往庙门口挤。有人踩掉了他的鞋，有人撞了他的胳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顾着往前跑。刚跑出庙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老汉的痛呼，接着是军刀出鞘的“噌”声，心猛地往下沉。
悦来客栈在西大街，门口挂着串褪色的红灯笼，被风刮得晃来晃去。小顺子绕到后院，看见个穿粗布短褂的伙计正在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声音像在敲鼓。
“我找老周。”小顺子喘着气说，手心全是汗。
伙计停下斧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往旁边的柴房努了努嘴：“进去吧，周掌柜等你好一阵子了。”
柴房里堆着半屋劈好的木柴，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的香味。个戴瓜皮帽的老汉正蹲在地上抽烟，见他进来，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是张队长的人？”
小顺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布防图，递过去。老汉接过时，他看见对方手腕上有道月牙形的疤，像被狼咬过似的。
“老冯没能过来？”老汉的声音有些沉，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小顺子想起城隍庙的枪声，喉咙发紧：“他……他被鬼子抓了。”
老汉沉默了半晌，把布防图塞进腰带里，外面裹了件长褂。“你们走的路线暴露了，”他往柴房外看了看，“刘二狗那狗东西早就盯上城隍庙了，老冯是故意引开他们的。”
窗外传来马蹄声，还有日本兵的吆喝。老汉突然站起来，把小顺子往柴堆后面推：“快躲进去，我去应付。记住，天黑后从后门走，往南拐，有辆拉粪的马车会等你，车夫耳垂上有颗痣。”
柴堆后面有个暗格，小顺子钻进去时，被木柴硌得生疼。老汉用些碎柴把暗格盖好，刚首起身，柴房的门就被踹开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抗日：我靠祖传铜星杀鬼子 刘二狗带着伪军闯进来，枪口对着老汉：“周掌柜，看见个半大的小子没？穿件打补丁的棉袄。”
“官爷说笑了，”老汉掸了掸衣襟，“我这柴房除了柴就是灰，哪来的小子？”
刘二狗往柴堆这边瞥了眼，突然抬脚踹过去，木柴哗啦啦塌下来，露出后面的暗格。小顺子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紧紧攥住石片，指节发白。
“这是啥？”刘二狗的枪口抵住老汉的胸口，“藏着人吧？”
老汉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银元宝，塞到刘二狗手里：“官爷，这是给您打酒的。小店做点小生意，哪敢藏人？这暗格是放账本的，不信您搜。”
刘二狗掂了掂银元宝，眉开眼笑，把枪收了回去：“算你识相。要是发现那小子，立马报官，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伪军们骂骂咧咧地走了，柴房门被摔得“哐当”响。老汉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对着柴堆低声说：“出来吧，他们走了。”
小顺子钻出来时，看见暗格的木板上沾着血迹——是老汉刚才被枪口抵住的地方，血珠渗过布衫，在木板上洇开个小小的红圈。
“得赶紧走，”老汉把银元宝往他手里塞，“这钱你拿着，路上用。刘二狗那狗东西贪财，可也多疑，说不定还会回来。”
小顺子没接钱，指着他胸口的血迹：“您受伤了。”
“不碍事。”老汉把布防图往他手里塞了塞，“这图比啥都金贵，你一定送到南乡的联络点，那里有船接应你回山。记住，别信任何人，除了耳垂有痣的车夫。”
天黑透时，小顺子从悦来客栈的后门溜出来。街上的灯笼大多灭了，只有几家妓院还亮着粉莹莹的灯，门口的穿着暴露的衣裳，笑声像碎玻璃似的扎人耳朵。他贴着墙根往前走，看见墙角蹲着个乞丐，怀里抱着只瘦得只剩骨头的狗，正用舌头舔它冻裂的爪子。
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小顺子赶紧躲进巷子，看见刘二狗带着两个伪军正往这边走，手里提着酒瓶，嘴里哼着荤段子。他屏住呼吸，看见其中个伪军的腰间挂着串钥匙，上面拴着个眼熟的东西——是老冯的干莲蓬，莲籽被抠掉了两颗，像少了两颗牙。
心像被冰锥扎了下，疼得喘不过气。他想起老冯在城隍庙推货郎担的样子，想起那声枪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走到南大街时，看见辆拉粪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夫戴着顶破草帽，正蹲在地上抽烟。小顺子慢慢走过去，看见他耳垂上果然有颗痣，像颗小小的黑豆。
“上车。”车夫头也没抬，把烟锅在车帮上磕了磕。
小顺子刚爬上马车，就听见身后传来吆喝声：“站住！那马车是干啥的？”
是刘二狗的声音！车夫猛地甩了甩鞭子，马受惊似的往前跑，粪水溅了一路。小顺子趴在车板上，听见枪声在身后响起，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车棚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抓紧了！”车夫喊了声，猛地勒住缰绳，马车拐进条窄巷，差点撞在墙上。刘二狗的喊声渐渐远了，只有马蹄声在巷子里回荡，像在敲着逃生的鼓。
马车跑出县城时，天边己经泛出鱼肚白。车夫把车停在河边的老槐树下，指着远处的芦苇荡：“过了河就是南乡，联络点的人在芦苇荡里等你，举着根红布条。”他从怀里掏出个窝头，递过来，“快走吧，天亮了盘查更严。”
小顺子接过窝头，看见车夫的手背上有块烫伤的疤，像朵扭曲的花。“您是……”
“别问。”车夫转过身，“记住，活着比啥都强。”
他刚走进芦苇荡，就听见身后传来枪声，接着是马车受惊的嘶鸣。小顺子回头，看见几个伪军正往车夫那边跑，枪口冒着青烟。车夫站在马车旁，手里举着根红布条，正对着芦苇荡的方向使劲晃。
“快跑！”他喊了声，声音在晨雾里飘得很远。
小顺子咬着牙往深处跑，芦苇叶划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听见身后传来第二声枪响，接着是马蹄声和伪军的喊叫，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路。
不知跑了多久，看见前面有个人举着红布条，站在条小船旁。小顺子跑过去，把布防图递给他，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瘫坐在地上。
“上船吧，”那人接过布防图，声音很轻，“张队长在山里等你。”
小船划过河面时，小顺子回头望了望县城的方向，那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像无数根白色的线，牵着城里的生死离别。他想起老冯的干莲蓬，想起周掌柜的银元宝，想起车夫举红布条的样子，突然明白张队长说的“心齐”是啥意思——就像这河水里的浪，看似各归各的方向，却在底下连成一片，推着船往该去的地方走。
船钻进芦苇荡时，阳光穿过叶缝照下来，在水面上投下碎金似的光。小顺子摸了摸怀里的石片，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像朵开在石头上的花。他知道，只要这布防图能送到，老冯、周掌柜和车夫的血就不会白流，就像这河里的水，总会流到该去的地方，滋养出一片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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