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木门吱呀作响，小顺子扶着最后一名伤员跨进门槛时，夕阳正把庙檐的影子拉得老长。庙宇不大，却收拾得干净，神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新香，供桌上还摆着几个野果，显然是附近乡亲们悄悄送来的。医疗队的同志们己经支起了临时病床，药箱打开着，酒精和草药的气味混着烟火气，在空气里弥漫出一种踏实的暖意。
“快把伤员抬到铺位上。”穿着白褂子的李医生迎上来，她挽着袖子，额头上渗着汗珠，“老张，你带两个人去烧热水，伤口得用温水清洗。小王，把消毒棉和绷带再清点一遍。”她一边指挥，一边俯身查看伤员的伤势，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按压，“骨头没伤到，就是皮肉撕裂得厉害，得赶紧缝合。”
小花连忙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用油布包好的草药：“李医生，这是山里的止血草，我提前捣碎了，您看能用吗？”她的裤脚还沾着山路的泥点，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眼神明亮，丝毫不见疲惫。
李医生拿起一点草药闻了闻，赞许地点头：“好东西！这比咱们带的止血粉管用，你来得正好，帮我给伤员敷药。”她忽然注意到小花胳膊上的伤口，眉头一皱，“你自己的伤怎么不处理？快去那边坐着，我让小王给你包扎。”
“我没事！”小花连忙摆手，眼睛却瞟向角落里的老者，“老人家刚才路上咳得厉害，您先看看他。”老者正坐在神像旁的草堆上，怀里依然抱着那本古书，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带着些微的喘息。
李医生走过去给老者搭脉，又翻看了他的眼睑，轻声说：“是老毛病了，劳累加上受了惊吓，气血不畅。我给他开两副安神的草药，熬着喝了就能缓过来。”她转身对小顺子道，“你们这次突围太险了，再晚来一步，有些伤员的伤口就要感染了。”
小顺子刚要说话，庙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刀疤脸带着黑风寨的弟兄们扛着柴火和猎物走进来，为首的后生肩上还挑着两个大竹筐，里面装着乡亲们送来的红薯和玉米。“李医生，看看我们带啥好东西来了！”刀疤脸把一捆干柴靠在墙角，“刚才路过山坳，正好撞见这只傻狍子，今晚给伤员们加餐！”
几个年轻的队员立刻围过去，七手八脚地收拾猎物。刀疤脸则走到小顺子身边，压低声音问：“接应部队的同志说，鬼子可能会搜山？”他眼角的疤痕绷紧了，“要不我带几个弟兄去山口放哨，有动静就给你们报信。”
小顺子点头：“你想得周到，不过别靠太近，鬼子现在肯定在气头上，碰到了容易吃亏。”他指着庙后的小路，“从那边绕到山腰，那里有棵老松树，在树上能看清山口的动静，发现情况就鸣枪为号。”
“放心！”刀疤脸咧嘴一笑，拍着胸脯，“我带三个弟兄去，保证眼睛瞪得比猫头鹰还亮！”他转身对身后的弟兄们招手，“老三、石头、柱子，跟我走！带上家伙，机灵点！”
等刀疤脸他们离开，小顺子走到神像前，看着斑驳的神像壁画。画上的山神手持钢叉，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下方，壁画边缘虽然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笔触的遒劲。他忽然想起老者说的话，这山是咱们的根，丢了山就丢了魂。此刻在这小小的山神庙里，不同身份的人因为同一个信念聚在一起，倒真有了种山神庇佑的安稳。
“小顺子同志，”李医生走过来，手里拿着块烤红薯，“刚烤好的，填填肚子。”她把红薯递给他，“刚才跟伤员聊天，听说你们从碉堡通风口炸掉了机枪阵地？这主意太险了，稍微慢一点就没命了。”
小顺子咬了口红薯，甜香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不少寒意。“当时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不炸掉碉堡，大家都出不去。”他望着庙门外渐浓的暮色，“黑风寨的弟兄们也豁出去了，佯攻的时候硬是顶着机枪火力往前冲，不然我们根本没机会攀岩。”
“这些绿林好汉，倒是真性情。”李医生感慨道，“刚才我给他们处理伤口，一个个咬着牙不吭声，比咱们有些新兵蛋子还硬气。那个刀疤脸，后背的伤口那么深，居然说‘小意思’，真是条汉子。”
正说着，小花端着一碗草药汤走过来，递给老者：“老人家，药熬好了，趁热喝吧。”老者接过碗，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碗沿，忽然对小花说：“丫头，帮我把书拿出来晒晒，刚才路上沾了露水。”
小花小心地从老者怀里取出古书，在庙门口的石板上摊开。书页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草药标本。老者慢慢喝着药汤，看着书页轻声说：“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里面记着山里的草药，还有当年守烽火台的旧事。以前总觉得是些老古董，现在才明白，记着这些，就是记着咱们是谁，从哪儿来。”
小顺子走过去，看着书页上的手绘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山梁隘口的位置，旁边还有几行小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守土卫国，代代相传。”他忽然明白，老者拼死守护的不只是一本书，更是这片土地上从未断过的血性和初心。
夜幕降临时，庙院里燃起了篝火。烤肉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山神庙，伤员们靠在铺位上，脸上有了些血色，黑风寨的弟兄们和八路军战士围坐在一起，轮流讲着各自的经历。刀疤脸眉飞色舞地说当年怎么智斗土豪劣绅，小顺子则讲根据地的减租减息政策，连李医生都忍不住插话说起学医时的趣事。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刀疤脸腾地站起来：“是山口的方向！”小顺子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别慌，可能是放哨的弟兄发现了动静。老张，你带两个人去庙后隐蔽，保护伤员和医生。小花，把油灯吹灭，大家都别出声。”
庙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篝火的余光在墙上跳动。小顺子和刀疤脸贴着门缝向外张望，只见远处的山口闪过几道手电光，隐约能听到日军的呼喊声。“看样子是小规模搜索队，不敢深入。”刀疤脸低声道，“咱们有地形优势，他们找不到这儿。”
小顺子点头，却没放松警惕：“让放哨的弟兄别硬碰硬，咱们现在的任务是守住伤员，等天亮了根据地的大部队就来了。”他回头看了眼庙里，伤员们虽然紧张，却没人慌乱，老者正把古书紧紧抱在怀里，眼神坚定地望着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山神。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山口的动静渐渐消失了。刀疤脸派去放哨的弟兄回来报信，说鬼子搜了一阵没发现踪迹，己经撤回去了。庙院里重新燃起油灯，篝火被添了柴，噼啪作响的火苗把大家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
“刚才可真险。”小花拍着胸口，给篝火添了根柴，“要是被鬼子找到了，咱们这点人根本不够打。”
老者咳嗽两声，缓缓道：“别怕，这山认人。鬼子是外来的，山路弯弯绕绕，他们找不到咱们的藏身地。”他指着庙门外的夜空，“你们看，星星都出来了，明天准是好天气。”
大家抬头望去，果然见乌云散去，满天繁星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明亮又安稳。篝火边，有人哼起了八路军的军歌，一开始是几个人唱，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歌声穿过庙门，飘向寂静的山林，带着不屈的勇气和对黎明的期盼。
小顺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忽然暖暖的。这小小的山神庙，此刻就像一座堡垒，守护着疲惫的战士，也守护着不灭的希望。他知道，只要大家的心聚在一起，再大的风雨都能扛过去，就像这山神庙里的火光，再暗的夜晚也能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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