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水的棉布，沉甸甸压在焦黑的麦田上。小顺子嚼着烤麦饼，麦香混着烟火气在喉咙里散开，远处抢收麦子的乡亲们还在忙碌，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撒在地上的银线。刀疤脸正蹲在炮楼废墟旁清点弹药，步枪零件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每擦一下都像是在给武器注入新的力量。
“子弹剩不多了。”刀疤脸把清点好的弹匣摆成一排，绷带下的胳膊还在渗血，“鬼子这次带了掷弹筒，明天硬拼怕是吃亏。”他捡起颗没炸响的炮弹壳，在掌心转了两圈，“青石镇的鬼子要是倾巢而出，少说一个联队，咱们这点人顶不住正面冲击。”
小顺子望着月光下的山口，那里的硝烟还没散尽，被炸毁的机枪巢像个黑洞。“张营长带乡亲们转移到哪了？”他问向刚查完哨回来的小李，对方帽檐还挂着草屑，裤脚沾着露水。
“进了狼窝沟的暗渠，”小李用袖子擦了擦望远镜，镜片上的水汽很快凝成小珠，“老乡们把过冬的干粮都搬出来了，还说要给咱们烙麦饼当干粮。”他压低声音，“就是孩子们吓得厉害，小花正给他们讲打鬼子的故事呢。”
风突然变了向，带着远处的马蹄声。小顺子迅速躲到断墙后，步枪瞄准山口——三个黑影正骑着马狂奔，马背上的人穿着八路军军服，其中一匹马的后腿还在流血。“是通信兵！”刀疤脸认出了领头者的红缨枪，立刻举高火把，“自己人！”
通信兵翻身下马时险些摔倒，军靴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张营长让我们送情报！”他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信，手指抖得厉害，“青石镇鬼子分三路合围，凌晨西点就到！还有伪军的骑兵队，带着火焰喷射器！”
信纸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小顺子的指腹抚过“火焰喷射器”几个字，突然想起被烧毁的麦田。“狼窝沟的暗渠入口在哪？”他抬头问刀疤脸，对方立刻在地上画出地形图，用石子标出三处隘口。
“这里、这里和鹰嘴崖。”刀疤脸戳着最窄的一处隘口，“只有三尺宽，骑兵过不去，正好设埋伏。”他突然拍了下大腿，“咱们不是缴获了鬼子的烟雾弹吗？正好用得上！”
小李突然拽住小顺子的胳膊，指着远处的麦田：“老乡们还在抢收！再等半个时辰就能多收两担麦子！”月光下，乡亲们正用门板当担架，把捆好的麦穗往安全地带运，几个老人甚至跪在地上捡拾散落的麦粒。
小顺子咬了咬牙，对通信兵说：“你带两个人去帮老乡，让他们把麦子藏进地窖。”他转向刀疤脸，“咱们去鹰嘴崖布防，把烟雾弹都带上，再找些干麦秆——越多越好！”
往鹰嘴崖的路上，总能看到抢收的乡亲。小花正指挥孩子们用布包麦粒，蓝布头巾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她怀里还抱着个装着麦种的瓦罐，说是留着明年春耕的种子。“顺子哥，这是最好的麦种，”她把瓦罐塞进小顺子怀里，罐口用红布封着，“等打完仗，咱们还能种出好麦子。”
鹰嘴崖的隘口果然狭窄，两侧是丈高的石壁，崖顶长满了酸枣树。刀疤脸带着战士们搬石头堵路，故意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小李则指挥老乡们堆放干麦秆，麦秆堆得像小山，上面还撒了些煤油——那是从鬼子炮楼里搜出来的。
“凌晨三点了。”刀疤脸看了眼怀表，表盖缺了个角，是上次战斗缴获的战利品。远处突然传来狗叫声，接着是伪军的吆喝声，火把在山谷里连成一条火龙，像毒蛇的信子。
小顺子把瓦罐交给小花：“带孩子们进暗渠最深处。”他检查完最后一颗手榴弹，保险栓挂在手指上，“记住，听到爆炸声就往另一个出口跑，别回头。”
小花突然踮起脚，往他口袋里塞了样东西——是那朵野雏菊，花瓣虽有些蔫了，却还带着清香。“我爹说戴花能平安，”她抹了把眼泪，转身推着孩子们进暗渠，“你们要活着回来吃新麦饼！”
隘口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马蹄铁蹭地的脆响。小顺子对刀疤脸比了个手势，战士们立刻躲进石壁后的掩体，手里的步枪都瞄准了隘口。崖顶的小李轻轻推下一块石头，试探着鬼子的反应——火把立刻朝隘口聚集，照亮了领头伪军的歪戴帽。
“都给我仔细搜！”伪军头目用枪托砸着石壁，“找到八路重重有赏！”他身后的鬼子举着火焰喷射器，金属管在月光下闪着幽光，像极了吐信的蛇。
等第一排伪军走进隘口，小顺子突然吹响了口哨。刀疤脸猛地拽动绳子，堆在崖顶的石头轰然滚落，瞬间堵死了退路。小李立刻点燃火把，扔向麦秆堆——干燥的麦秆遇火就燃，浓烟顺着风向隘口灌去，混着烟雾弹的白烟，很快把隘口变成了雾团。
“打！”小顺子扣动扳机，子弹精准地击中火焰喷射器的燃料罐。爆炸声震得石壁掉灰，伪军的惨叫声被浓烟吞没，受惊的战马在隘口内乱撞，把鬼子的队形搅得七零八落。刀疤脸带着战士们从两侧石壁跃下，马刀劈砍的脆响混着枪声回荡在山谷。
小顺子在烟雾中奔跑，步枪枪管己经发烫。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伸手一摸——是个抱着炸药包的鬼子，对方正想拉引线，小顺子立刻用枪托砸向他的手腕，炸药包滚落在麦秆堆里，火苗很快舔上导火索。
“快跑！”他拽着身边的战士往崖顶爬，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气浪把他掀得踉跄几步。等浓烟散去，隘口己经被炸塌了大半，堵住的伪军和鬼子在火里挣扎，火焰映红了半边天。
刀疤脸拄着马刀走来，脸上添了道新伤口，却笑得灿烂：“过瘾！这帮狗娘养的没跑掉几个！”他指着远处的暗渠入口，“小花他们出来了！”
月光下，小花正带着孩子们往这边跑，怀里的瓦罐还紧紧抱着。她跑到小顺子面前，突然举起手里的东西——是颗染血的麦粒，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掉落的。“你看，”她把麦粒塞进小顺子手心，“麦子还在呢。”
小顺子握紧麦粒，麦粒的硬度硌着掌心的老茧。远处传来张营长的马蹄声，他带着主力部队赶来支援，看到隘口的景象，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小子！这伏击打得漂亮！”
天边泛起鱼肚白，启明星还挂在崖顶。乡亲们又回到了麦田，这次他们不仅抢收麦子，还在战士们的伤口上撒麦秆灰止血——那是老乡们传了几代的土办法。小花带着妇女们烙起了麦饼，新麦的香气混着硝烟味飘向远方，在晨光里格外温暖。
小顺子蹲在田埂上，把那颗染血的麦粒放进瓦罐。刀疤脸凑过来，嚼着刚烙好的麦饼：“等打完鬼子，咱们就把这片地翻了，种上最好的麦子。”他指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到时候让孩子们在麦地里打滚，再也不用躲防空洞。”
晨光洒在麦田上，焦黑的麦秆间己经冒出点点新绿。小顺子想起张营长说的“春耕”，突然明白所谓希望，从来不是凭空等来的，是在炮火里守护的麦粒，是在硝烟中抱紧的瓦罐，是孩子们手里那朵永不凋谢的野雏菊。他握紧怀里的瓦罐，里面的麦种在晨光下闪着微光，像无数个等待破土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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