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后的田野出褐色的泥土，风卷着细碎的麦糠掠过田埂，在晒谷场的麦囤上积起薄薄一层。小顺子蹲在囤顶翻晒麦粒，指缝间漏下的金黄颗粒落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远处，小花正带着孩子们用麦秸编草绳，草绳在他们手里绕成麻花状，要用来加固即将运往前线的粮囤。
“顺子哥，张营长让你去趟指挥部。”小李骑着马从村口奔来，马脖子上挂着个铁皮饭盒，“刚收到黑风寨的消息，说青石镇的鬼子在搜粮，己经抄了三个村子的粮仓。”他翻身下马时，饭盒里的麦饼香气飘了出来——那是小花凌晨烙的，还带着余温。
小顺子拍掉手上的麦糠，望着晒谷场里堆成小山的麦囤。这些粮食是根据地的救命粮，既要供应前线战士，还要留足乡亲们的过冬口粮。“让老乡们把粮食往地窖里运，”他对正在过秤的老乡们喊道，“表层只留够日常吃的，剩下的都藏起来！”
指挥部设在山神庙的偏殿，供桌被改成了地图台，上面摊着泛黄的地形图，用红笔圈出的青石镇像颗钉子扎在根据地边缘。张营长正对着地图抽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刀疤脸传回消息，鬼子这次是冲着秋粮来的。”他用烟锅点了点地图，“他们抓了十几个石匠，正在修通往狼窝沟的栈道。”
“想从背后偷袭？”小顺子盯着地图上的狼窝沟，那里藏着根据地一半的存粮，“栈道地势险要，咱们派一个班守着就能挡住。”
“没那么简单。”张营长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麦囤，囤顶插着三根麦秸，“这是黑风寨的暗号，说鬼子里有内鬼，能认出咱们藏粮的记号。”他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颤抖，“前几天被抄的村子，粮仓都做过同样的伪装。”
小顺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些藏粮记号是老乡们世代传下来的规矩，麦囤插三根麦秸代表囤下有地窖，插两根代表空心囤——除了根据地的军民，外人绝不可能知道。“会不会是青石镇的伪军泄的密？”他想起上次被俘的伪军翻译，那人被释放时还发誓要戴罪立功。
“刀疤脸正在查。”张营长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但眼下得先换暗号。你带几个可靠的弟兄，把所有藏粮点的记号都改了，用麦秸编个五角星，只有咱们自己人认识。”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顺便查查看，最近有没有生人在晒谷场附近转悠。”
回到晒谷场时，小花正指挥乡亲们往麦囤上插新的麦秸。看到小顺子回来，她举着编了一半的草绳跑过来，辫子上还缠着麦芒：“顺子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孩子们在囤顶编了小花，鬼子肯定认不出来。”她指着那些点缀着草编野花的麦囤，在阳光下像开了片金色的花田。
小顺子心里一动。草编野花比五角星更自然，也更符合老乡们的习惯。“就用这个！”他蹲下身帮小花固定草绳，“告诉大家，每个藏粮的麦囤都编三朵花，空心囤编一朵，记住了吗？”小花立刻点头，转身用土话朝乡亲们喊起来，晒谷场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应答声。
傍晚收工时，小李悄悄拽住小顺子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半块嚼过的麦饼。饼里混着细小的沙砾，是青石镇特产的沙土味道。“刚才在囤后面捡到的，”小李压低声音，指了指西北角的麦囤，“我看见刘老五鬼鬼祟祟在那转悠，他裤脚沾的沙土就跟这饼里的一样。”
刘老五是上个月从青石镇逃来的老乡，说家里被鬼子烧了才投奔根据地，平时在晒谷场帮忙过秤，手脚倒是勤快。小顺子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正在收拾秤砣的刘老五，对方正偷偷往怀里揣着什么，口袋鼓鼓囊囊的。
“今晚加岗，重点盯着西北角。”小顺子对小李使了个眼色，“让弟兄们别惊动他，等他动手再说。”
夜色像墨汁般泼满晒谷场，麦囤在月光下显出模糊的轮廓，风吹过囤顶的草花发出沙沙的声响。小顺子和小李躲在谷草垛后，步枪的保险栓轻轻拉开。三更天时，西北角的麦囤后突然闪过个黑影，正是刘老五，他手里拿着把小铲，正对着编了三朵花的麦囤挖掘。
“果然是他。”小李咬着牙低声道。就见刘老五挖了片刻，从土里掏出个油纸包，借着月光拆开——里面是半截铅笔和张纸条，他飞快地在纸上画着什么，写完后又把纸条埋回土里，上面压了块带红漆的石头。
等刘老五离开，小顺子立刻上前挖出纸条。上面画着麦囤和三朵花，旁边还标着“狼窝沟东”的字样。“他在给鬼子报信。”小顺子捏紧纸条，指节泛白，“明天让刀疤脸在交接地点设伏，看看是谁来取信。”
第二天一早，晒谷场突然炸开了锅。刘老五被发现吊死在麦囤上，脖子上缠着草绳，脚下倒着个空酒坛。老乡们议论纷纷，都说他是偷粮食被发现畏罪自杀，但小顺子注意到他手腕上有勒痕，显然是被人杀害后伪装成自杀。
“内鬼不止一个。”张营长蹲在尸体旁查看，眉头紧锁，“凶手想杀人灭口。”他突然看向刘老五的口袋，伸手掏出个东西——是颗染着麦糠的铜纽扣，纽扣背面刻着个“藤”字，是鬼子军官常穿的制服纽扣。
“是藤田！”刀疤脸从外面进来，手里攥着封信，“黑风寨抓到个取信的特务，供出是青石镇的藤田少佐在接头！”他把信拍在桌上，信纸边缘还沾着麦壳，“这狗东西伪装成货郎，己经在根据地转悠半个月了！”
小顺子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向晒谷场：“不好！刘老五画的麦囤是狼窝沟的！”他翻身上马，身后跟着刀疤脸和战士们，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狼窝沟的藏粮点果然遭了劫。十几个穿着便衣的鬼子正往马车上装粮食，领头的货郎帽下露出颗镶金的牙齿——正是藤田少佐。看到小顺子他们赶来，藤田立刻掏出指挥刀：“给我杀！把粮食运走！”
“想抢粮食？问过老子的枪没有！”刀疤脸举着马刀冲在前头，刀刃劈在鬼子的枪托上，火星西溅。小顺子翻身下马，三发点射击倒两个押车的鬼子，乡亲们也抄起扁担锄头围上来，喊杀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藤田见势不妙，挥刀砍断缰绳想逃跑，却被小花扔出的草绳绊倒。那草绳编得格外结实，正好缠住他的脚踝，小顺子上前一脚将他踩在地上，步枪顶着他的后脑勺：“说！还有多少内鬼？”
藤田梗着脖子不肯开口，却在看到小花腰间的草编野花时变了脸色——那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藏粮暗号。“你们改了记号……”他不甘心地啐了口血，“我本该得到帝国的勋章！”
战斗很快结束，被抢走的粮食又运回了地窖。乡亲们重新加固麦囤，这次在草花里藏了细铁丝，谁要是乱碰就会被扎手。小花给受伤的战士包扎时，发现藤田的怀表链上挂着个小铜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粒麦种——和她瓦罐里的一模一样。
“这是去年从根据地抢的麦种。”张营长看着麦种，眼神复杂，“鬼子想偷走咱们的粮食，还想偷走咱们的希望。”他把麦种递给小顺子，“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种子早就种在咱们心里了。”
夕阳落在晒谷场的麦囤上，草编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晃。小顺子把那半粒麦种放进小花的瓦罐，和其他麦种挤在一起。刀疤脸正指挥战士们在囤顶插红旗，红色的旗帜在金色的麦浪间格外鲜艳。
“等打完鬼子，”小花抱着瓦罐轻声说，“咱们把这些麦种全种下去，让根据地的每寸土地都长满麦子。”小顺子望着远处炊烟升起的村庄，突然明白所谓的暗号从来不是麦秸和草花，而是军民心里那团永不熄灭的火苗，只要这火苗还在，希望就永远不会被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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