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在晨风里轻轻晃,底下是一排陶罐,每只罐子里都插着一根被踩烂的菜苗,根上还沾着灶灰混盐的黑土。她没说话,只把锄头往地头一立,转身回屋端了碗凉茶出来,坐到门槛上喝。
阿宝蹲在陶罐前,小手拨弄着断掉的茎叶:“娘,真有人来看吗?”
“会来。”她吹了口茶沫,“人最爱瞧热闹,尤其是别人倒霉的时候。”
话音刚落,村口小道上就传来脚步声。几个早起的妇人抱着柴禾路过,一眼看见那排罐子,脚步慢了下来。有人凑近看了两眼,嘀咕:“这是作啥?摆灵堂呢?”
柳绵绵放下碗,站起身:“谁想看贼骨头做的好事,就来瞧瞧!阿宝,去喊人!”
阿宝脆生生应了,蹦跳着往村口跑,一路喊:“我家菜地昨夜遭了贼啦——来看啊!”
不多时,人越聚越多。老少男女围在院外,伸头往里瞧。那陶罐里的菜苗蔫头耷脑,根须断裂,一看就是被人硬生生踩进泥里的。有人摇头:“造孽哟,种点菜容易吗?”
“可不是。”柳绵绵走出来,手里捏着半截蓝布,“可有人偏不让人活。”
人群一阵骚动。她把布条举高:“这布,三寸宽,蓝中带青,是林家染坊特制的。全村就他们家仆人穿这个颜色。昨夜三更,踩我家地的汉子,小腿上有烫疤,袖口还带着这布条——我男人亲眼所见,当场抓住。”
众人哗然。有人低头看自己衣角,有人悄悄往后退。
“哟,这不是柳家寡妇吗?”林翠娘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来,尖细带笑,“一大清早摆这出,是要唱戏啊?”
她拨开人群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仆妇,个个穿着簇新蓝布衫。她扫了眼陶罐,冷笑:“我家的人?你有证据?还是光凭一块破布就敢指名道姓?”
柳绵绵不慌不忙,从袖袋里抽出一张泥印:“这是昨夜脚印拓下来的。你家王二,左脚第二趾比旁人短一截,走路偏沉,步距整七寸——你让他来对一对?”
林翠娘脸色一僵。
柳绵绵又指那布条:“这布边是双线锁边,针脚密,是你们染坊上等工才有的手艺。你问问这两位姐姐,谁给她们发的衣料?”
两个仆妇互相看了一眼,低头不语。
“你!”林翠娘指尖发颤,“你一个穷寡妇,竟敢污蔑良户!”
“我穷,可我不偷不抢。”柳绵绵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你家有钱,可有钱就能指使人毁人活路?菜苗是我一粒粒点进去的,土是我一锄锄翻出来的。你们踩一脚,说走就走,当我是好欺负的?”
“她疯了!”林翠娘尖声打断,“一个外乡来的野男人住她屋里,半夜刀光闪,谁不知道你们干的什么勾当!现在倒打一耙,想赖我家头上?”
人群里有人点头,有老妇低声说:“是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屋,本就不该……”
柳绵绵还没开口,院门“吱呀”一声推开。
燕九霄走了出来。
他没穿外衫,只着一件粗布中衣,左腿缠着布条,脸色仍有些发白,可每一步都走得稳。他手里没拿刀,只将那把短刀往院中木桩上一插,刀身入木三寸,嗡鸣不止。
所有人静了下来。
他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林翠娘身上:“昨夜我放人走,是给林家留脸。”
他掌心一压,咔地一声,木桩连同刀身齐齐断裂。
半截刀飞出去,插进土里,颤动不休。
“再有三更踩地、断绳毁苗者——”他盯着她,“以此为准。”
林翠娘脸色煞白,后退半步,撞在仆妇身上。
没人再说话。
风刮过菜地,竹架上的陶罐叮当响。一个老农默默拉过自家娃,低声道:“别去招那户……那男的,眼神像狼。”
柳绵绵走到柴垛边,一脚踩上去,站得比所有人都高。
“我家菜地,从今往后,三不许。”
她声音清亮,一字一顿。
“不许踩!不许拿!不许嚼舌根说我用妖术种菜!”
她指向地上断刀:“谁犯,他砍的是刀;再犯——”她顿了顿,“砍的是手。”
人群鸦雀无声。
有个妇人小声问:“那……要是不小心踩了呢?”
“不小心?”柳绵绵冷笑,“昨夜脚印整整齐齐,刀割的绳子平平整整,是‘不小心’能干出来的?真不小心,踩了一脚,说一声,我还能揪着不放?可你们是冲着根来的,就是要断我活路!”
她环视一圈:“我柳绵绵不惹事,可也不怕事。谁想试试,现在就来。”
没人动。
林翠娘咬着嘴唇,脸色青白交加,忽然甩袖转身:“走!这脏地方,待一刻都嫌晦气!”
她带人一走,围观的村民也渐渐散了。有人走时还回头看了眼那排陶罐,有人低声议论:“这寡妇……不好惹啊。”
阿宝蹦到柴垛下,仰头看娘:“娘,咱们赢啦?”
柳绵绵跳下来,拍了拍裤脚的土:“还没完呢。今天得把新苗补上。”
她转身进屋,从柜底拿出个小布包,里头是昨夜拌过酒曲的菜籽。刚要出门,眼角余光瞥见院角柴垛下,阿宝正蹲着,手里捏着半截断刀,小心翼翼往草窝里塞。
她没出声,只嘴角微扬。
燕九霄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新削的竹签,一截截插进翻松的土里。
她走过去,把布包递给他:“白菜、萝卜、葱,都补一遍。”
他点头,接过,动作利落。插签,点种,覆土,压实,一气呵成。
她蹲在旁边,看着他缠着布条的左腿,低声道:“昨夜守了一宿,今早还折腾,真不怕伤复发?”
“死不了。”他头也不抬,“地得种。”
她哼了声:“你倒是比我还上心。”
“嗯。”他顿了顿,“这是家。”
她一怔,想笑,又觉得鼻子有点酸,干脆低头扒土:“少来这套。等菜收了,给你炖肉补身子。”
他没应,可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
日头渐高,菜地边上,新插的竹签排得整整齐齐。风一吹,空陶罐叮当响,像在唱歌。
柳绵绵首起腰,拍了拍手。她看见远处田埂上,几个妇人正踮脚往这边瞧,见她看过去,慌忙低头走开。
她笑了笑,转身去提水。
阿宝追上来,举着个小竹牌:“娘!我写了字!”
她接过来一看,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三不许”。
“谁教你的?”
“燕叔叔。”阿宝挺起小胸脯,“他说,规矩得立在明处。”
她把竹牌插在地头最高处,风吹得它轻轻晃。
燕九霄在不远处弯腰覆土,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也看他。
两人没说话。
他低头继续干活,手背青筋微起,指节上有旧伤疤。
她转身回屋,掀开灶台上的陶罐,里头还温着半碗姜汤。
她舀出来,加了点热水,端到地头。
“喝一口。”
他接过碗,一口气喝完,把碗递回。
她接过,正要走,他忽然道:“晚上,我接着守。”
她脚步一顿:“不是说好轮着来?”
“你睡踏实点。”他声音低,“我习惯了。”
她没回头,只把手里的空碗攥紧了。
日头正中,菜地边上,那块写着“三不许”的竹牌在阳光下投出一道细长的影。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捡个郎君来养娃(http://www.220book.com/book/UYX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