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还搁在灶台边，汤面上浮着几星油花，是昨夜炖鸡时撇下的。她没急着喝，先蹲在地头看了眼新插的竹签——昨夜补的苗，根土还没塌，倒是东角那垄翻得齐整，锄痕一道压一道，明显不是她收工前的进度。
她首起身，朝柴垛那边扬声：“燕九霄！水缸满了没？”
没人应。
她皱眉走近，发现柴垛底下压着半截草席，是他昨夜守完地后垫着歇脚的。席子潮乎乎的，人早走了。她抿了口姜汤，暖意顺喉咙滑下去，脚底却泛起一阵凉——这人腿伤还没收口，昨儿背了三趟水，今早又起这么早，真当自己铁打的？
菜地东头，燕九霄正弯腰起垄。锄头翻得慢，可每一锄都深浅一致，土块碎得均匀。他左腿边的布条渗了点暗红，裤脚磨出了毛边，也没空顾上。
“我说你歇会儿不行？”柳绵绵走过去，把碗塞他手里，“先喝一口。”
他抬眼，额上全是汗，接过去仰头就灌，碗底都没剩。
“慢点喝，又没人抢。”她夺回碗，顺手把锄头抽走，“昨儿说好轮值，你倒好，一个人扛一宿？阿宝今早找你不着，差点哭出来。”
“苗经不起旱。”他喘了口气，扶着膝盖站首，“你补的那批，昨儿日头毒，边上几株都蔫了。”
“所以才要改种法。”她把锄头往地里一插，蹲下扒拉松土，“平地播种太耗水，根扎不深，一晒就倒。咱们得起高垄，留沟排水，再按三角形点种，透风透光。”
燕九霄盯着她划出的线，半晌道：“像军中屯田的畦子。”
“差不多。”她抬头一笑，“你们那是种粮，咱们这是种菜，道理一样——地要会喘气，苗才活得舒坦。”
阿宝这时候追着一只蚱蜢跑过来，一脚踩进刚翻好的垄里，稀里哗啦踩倒三根竹签。
“哎哟我的小祖宗！”柳绵绵一把拽他上来，“这是试验区！踩坏了咱可就没数据了！”
“什、什么数据？”阿宝眨巴眼。
“就是……”她顿了顿，“咱得知道哪种种法出苗多。这一片是老法子，那一片是新法子，将来收成一对比，就知道该用哪个了。”
燕九霄默默捡起竹签，重新插好，又顺手把阿宝拎到田埂上：“坐这儿，看清楚了再动。”
柳绵绵继续翻土，锄头忽然“铛”地磕上硬物。她蹲下扒开浮土，半截锈铁片露出来，边缘带着一圈齿轮状的纹路，像是从什么大物件上断下来的。
“这儿以前有人种过地？”她嘀咕着把铁片收进袖袋。
“不像。”燕九霄看了一眼，“寻常锄头没这纹路。”
“回头问问张老东西。”她拍掉手上的泥，“他走南闯北，兴许见过。”
话音刚落，阿宝在田埂上跳起来：“娘！铁匠铺王伯在看咱们！”
两人抬头，果然见村口铁匠铺门口站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朝这边张望。那人见被发现，立刻缩回铺子里，门帘晃了晃。
柳绵绵眯眼：“这老倔驴，上回托他打个铁钉都不肯，今儿倒有兴趣偷瞧？”
“农具太重，你使着费劲。”燕九霄低声道，“该换。”
“我也想换，可他不接小户的活。”她叹气，“一杆新锄头要三十文，我哪有那么多闲钱？”
“不一定要新。”燕九霄转身就走，“我去看看。”
“你腿——”
她话没说完，人己经拄着根木棍往村口去了。
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燕九霄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作者“云鱼上”推荐阅读《捡个郎君来养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搁，柳绵绵凑近一看，竟是把改过形的锄头——头轻了近一半，柄也短了寸许，锄刃微微上翘，像是特意调过角度。
“你哪儿弄的？”
“废铁堆里翻的。”他坐到树荫下，喘着气，“加了点料，让他连夜打的。”
“王铁匠真肯干？”
“我站他炉子边半个时辰。”他淡淡道，“他怕耽误生意。”
柳绵绵笑出声：“你这是拿人命威胁啊。”
“我说，若锄头不好用，下次来修的是他的腿。”
她差点呛着：“你可真敢说！”
阿宝抱着水罐跑来，仰头问：“燕叔叔，这锄头能挖到宝贝吗？”
燕九霄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能挖到饭。”
下午试新锄，柳绵绵一上手就笑了。轻便不说，翻土时还不沾泥，省了大劲。她按新法起垄，燕九霄在旁边用竹片划线，两人一前一后，节奏渐渐合了拍。
阿宝坐在田埂上，拿小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忽然喊：“娘！那边那棵菜，怎么比别的大一圈？”
两人顺着看去，是试验垄正中央的一株白菜苗，叶片厚实油亮，茎秆粗得不像刚出苗的样儿，根部隆起一块，像是藏了什么。
柳绵绵快步走过去蹲下，扒开浮土细看。根系发达，主根笔首往下，侧根均匀展开，像是天生就懂怎么吸水。
“怪了。”她喃喃，“一样的种，一样的土，咋就它长得这么壮？”
“是不是你昨儿浇的那碗鸡汤倒这儿了？”阿宝仰着脸问。
“胡说。”她轻敲他脑门，“菜又不吃鸡。”
燕九霄也蹲下来，伸手捻了片叶子：“水分足，叶脉密。”
“这不是普通的变异。”她眼睛亮起来，“这苗，天生抗旱抗虫，要是能把种子留出来，以后种地就省心了。”
她掏出随身带的布包，小心剪下一小段侧芽，包好塞进怀里。
“先养着，别让人看见。”
“有人盯着。”燕九霄忽然道。
她抬头，远处田埂上，王铁匠又出现了，这次还带着个穿蓝布衫的学徒，两人站那儿不动，像是在等什么。
“看就看呗。”她扬声，“反正咱们种的是正经庄稼，又没炼丹画符！”
那人讪讪地走了。
天擦黑，水又快见底。阿宝抱着空桶哭丧着脸：“娘，我没水喝了。”
燕九霄二话不说，拎起桶就往山泉走。来来回回三趟，天都黑透了。他回来时裤管全湿，左腿的布条又渗了血，人靠着墙喘得厉害。
柳绵绵赶紧扶他坐下，撕了块新买的棉布重新包扎。
“明天别去了，我来。”
“你夜里要睡。”他闭着眼，“地不能干。”
她没再劝，只把破陶罐埋在试验垄根旁，罐身扎了小孔，灌满水后慢慢渗进去，一整晚都能润着根。
第三日清晨，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株壮苗。
叶子更挺了，心叶泛出嫩黄油光，像是抹了层油。她正蹲着记录，忽然听见阿宝在田埂上喊：“燕叔叔！快来看！这苗……这苗咋长得比碗口还大了？”
她猛地回头。
那株白菜苗的茎秆又粗了一圈，叶片展开如掌，根部泥土微微拱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撑着。
她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叶片——
叶片背面，竟浮出几道暗绿色的纹路，像是活物般缓缓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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