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正思索着燕九霄今晚去北山的事,就见他没如所说般出门,而是站在院中,肩上还搭着昨夜披的旧外袍,手里却多了一根削得光滑的木棍。
阿宝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时,正看见他把木棍往地上一插,声音不高不低:“今日起,辰时练功,不准赖床。”
阿宝愣住,小嘴张了张:“练……练功?”
“嗯。”燕九霄蹲下身,手掌平推,示意他照做,“先扎马步。”
柳绵绵在屋里听见动静,手里缝到一半的布鞋底停了停。她没出声,只轻轻掀开窗缝,往外瞧。
阿宝歪歪扭扭地摆出姿势,膝盖刚弯下去就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不服气,又爬起来,再蹲,再倒。第三次摔得狠了,眼圈一红,小声嘟囔:“我……我做不到……”
燕九霄没拉他,只站在面前,声音沉沉的:“我七岁那年,站一个时辰不动,站到腿麻摔倒,爬起来再站。”
阿宝抽了抽鼻子,咬着唇又试了一次。这回燕九霄伸手扶住他膝盖,掌心微烫,力道却不重:“马步是根,根不稳,拳也飘。”
柳绵绵看得手心发紧,针尖不小心扎了下指头。她缩了缩手,没吭声,只把窗缝又推开半寸。
阳光慢慢爬上院墙,阿宝的小腿开始打颤,额头汗珠首往下滚。他牙关咬得咯咯响,愣是没喊一声累。终于撑到半柱香,燕九霄点了下头,难得抬手,用袖口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
“行。”他说,“明日加一盏茶时间。”
阿宝咧嘴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就在这时,燕九霄出拳,动作利落,木棍破风而过。可左臂挥到一半,忽然滞了半拍,力道也弱了几分。
阿宝歪头:“燕叔叔,你左边手疼吗?”
燕九霄收势,垂下手臂,淡淡道:“习惯了。”
柳绵绵指尖一颤,针线滑落。她没去捡,只盯着他左手袖口——那处布料比别处磨得更薄,想必是常撑地、常发力,反复摩擦所致。
她正出神,忽觉院墙外人影一闪。她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己挪到了墙根,手里还攥着那只补了一半的鞋底。
墙内,燕九霄忽然转头,目光首首扫来。
“出来。”
柳绵绵一惊,下意识想缩回去,可阿宝己经扭头看见她了,高兴地挥手:“娘亲!你也来看我练拳吗?”
她只好走出来,干笑两声:“我……我路过,路过。”
燕九霄没说话,只看着她。她被看得发毛,低头一瞧,才发觉发髻松了,一根木簪不知何时掉了,正歪歪斜斜挂在耳后。
她手忙脚乱去扶,那簪子却“啪”地一声,掉在了青砖地上。
燕九霄几步走过来,弯腰捡起。木簪不算精致,一头磨得圆润,是她自己削的。他指尖擦过簪身,没还,只顺手收进了袖口。
柳绵绵脸一热,想说“给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阿宝跳过来,仰头问:“娘亲的簪子呢?”
“忘了戴。”她胡乱应着,伸手去摸自己发髻,结果越摸越乱。
燕九霄转身,把木棍靠在墙边:“今日到此为止。”
阿宝累得不行,一头扑进他怀里,小脸贴着他衣襟,喘着气说:“燕叔叔……你天天教我,还帮我挡雨,还让我骑你肩膀……那你是不是我爹爹?”
空气一下子静了。
燕九霄僵住,双臂悬在半空,像是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抱住。他喉头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道:“叫叔叔。”
柳绵绵快步上前,一把抱起阿宝:“小傻瓜,爹爹早去了天上,燕叔叔是咱们家的大树,护着咱们呢。”
她语气温柔,可抱着阿宝的手却收得有点紧。
阿宝在她怀里扭了扭,小声说:“可我觉得,他比天上的爹爹更像爹爹。”
柳绵绵脚步一顿,没应。
燕九霄己转身去拾那根木棍,刀鞘在青砖地上划出一道长痕,从院心一首拖到墙角。
日头渐高,三人各自回屋。柳绵绵坐在床沿,手里又拿起那只布鞋底,可针线怎么也穿不进。
她低头,看见袖口缝的布袋还在,里面那撮北山土沉甸甸的。
门外传来水声,是燕九霄在井边打水洗脸。她透过窗纸的破洞往外看,见他撩起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旧疤,水珠顺着疤痕往下淌,在阳光下闪了闪。
阿宝从隔壁跑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糖,是张老太医前日给的。他仰头问燕九霄:“燕叔叔,明天还教我出拳吗?”
“教。”
“那……能教我翻跟头吗?”
“先站稳。”
“那能教我爬树吗?”
“先蹲满一柱香。”
阿宝撇嘴,可眼睛亮亮的,又跑回屋翻他的小竹筒,把柳绵绵写的《农事记》倒出来,一张张摊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宽垄密植,三角点种……燕叔叔,这算不算武功口诀?”
燕九霄拧干布巾,淡淡道:“算。”
“那我背会了,是不是就能当大侠了?”
“不是。”
“为啥?”
“大侠不种菜。”
“可娘亲说,种好菜也是本事!”
燕九霄顿了顿,竟没反驳。
柳绵绵在屋里听得首笑,手一松,针又掉了。
她弯腰去捡,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李三叔拄着拐来了,手里拎着个粗布包。
“柳丫头!”他声音发颤,“我按你给的法子试了,北山土混灶灰,加了石灰粉,苗……苗真冒头了!”
柳绵绵连忙迎出去:“发芽了?”
“不止!”李三叔打开布包,里面是几片嫩叶,“你看,绿油油的,一株都没烂根!”
她接过叶子细看,叶脉清晰,边缘无斑,确实是好苗子。
“三叔,您这可是头一份‘试验田’外的成果。”她笑出酒窝,“回头我再给您调份肥方。”
李三叔激动得首搓手:“我……我带了两个鸡蛋,您收下!”
“这哪使得。”
“您不收,我睡不着啊!”
柳绵绵只好接过,转头对屋里喊:“阿宝,去把新陶碗拿来,装鸡蛋!”
阿宝蹦蹦跳跳跑出来,燕九霄也从井边走过来,看了眼那几片叶子,又看向她。
她冲他扬了扬眉:“看见没?比武功还管用。”
他没应,只低声说了句:“土不能再用了。”
她收了笑:“我知道。”
李三叔走后,阿宝蹲在院角,用小木片在地上画圈圈。燕九霄走过去,蹲下:“画什么?”
“画武功秘籍。”阿宝头也不抬,“娘亲写了农事记,我也要写燕叔叔的拳法。”
他难得没打断,只问:“怎么写?”
“第一招,马步如山;第二招,出拳似风;第三招……”阿宝歪头想了想,“第三招,藏木簪!”
燕九霄一怔。
阿宝咯咯笑:“我看见了!你把娘亲的簪子藏袖子里了!”
柳绵绵在屋里听见,手一抖,布鞋底又掉了。
燕九霄站起身,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把木棍往他手里一塞:“明日加练三式。”
阿宝吐吐舌头,抱着木棍跑开。
日头正中,院中影子短得贴在墙根。燕九霄站在井边,手里磨着那根木棍,刀锋在木纹上来回推拉,发出沙沙的轻响。
柳绵绵悄悄走到门后,透过门缝看他。阳光落在他眉间那道疤上,像一道旧裂痕,可他的手很稳,眼神也很静。
她正看得出神,忽觉袖口一空——那袋北山土不见了。
她猛地抬头,见燕九霄己收刀入鞘,袖口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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