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霄离开后,柳绵绵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把那包种子摊在桌上,一粒粒拨进竹筛,筛去浮尘。
阳光刚爬上窗棂,照得麦粒泛出浅金,像昨夜没吹灭的灯芯。她盯着那行新针脚绣的“三角点种,七日见苗”,手指顿了顿,转身从柜底翻出个旧陶罐,倒出几把干瘪的山楂果。
阿宝蹲在门槛上啃饼,见她搬出一堆坛坛罐罐,仰头问:“娘亲,又要腌菜吗?”
“不腌菜。”她抖了抖布袋里的野葡萄干,“咱们酿酒。”
“酒?”阿宝眼睛一亮,“能喝醉燕叔叔吗?”
柳绵绵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胡说八道!这是药酒,张爷爷说能活血,天冷了给你泡脚用。”
阿宝摸着额头嘟囔:“可燕叔叔从来不泡脚,他只擦刀。”
柳绵绵没接话,低头翻《农事记》,在空白页写下“酿酒试验,三月为期”。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先试山楂野葡,曲用麦芽山药引,水取北山泉。”
她合上册子,正要去翻去年收的麦芽,院外传来“咔”的一声脆响,是斧头劈进木头的声音。
燕九霄站在柴堆前,袖子卷到肘,肩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他一斧一斧地砍,动作不快,但每一记都准,木屑飞溅,断面平整。柴堆己经码成斜面,底下垫了石块防潮,整整齐齐,像是军营里的营帐排列。
柳绵绵看了两眼,没吭声,拎着陶罐去厨房淘洗山楂。刚蹲下,听见外头水桶“咚”地落在井台,接着是扁担压肩的吱呀声。她探头一看,燕九霄正从井里提水,一趟、两趟、三趟,把厨房门口的水缸灌满了。
她愣了下,小声嘀咕:“这人……咋突然勤快起来了?”
阿宝趴在门框上笑嘻嘻:“燕叔叔是怕你搬不动嘛!”
柳绵绵白他一眼:“少贫嘴,去把簸箕拿来。”
她把山楂和野葡萄晒在竹匾上,又磨麦芽、捣山药,混在一起做成团子,摆在竹屉里盖上稻草。忙到日头偏西,才发觉燕九霄不知何时蹲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块细纱布,正一寸寸地滤着井水。
“这水得煮过,凉透再用。”他头也不抬。
柳绵绵“嗯”了一声,接过布袋:“你咋知道这些?”
“军中酿酒,水不净则曲败。”他顿了顿,“北山泉含石英,煮后更清。”
她挑眉:“你还懂这个?”
他没答,只把滤好的水倒进陶锅,生火煮沸。火光映在他侧脸,左眉那道疤微微发红。柳绵绵看着,忽然想起昨儿他递种子时掌心的温度,手指一颤,差点打翻簸箕。
夜里,她翻出几个旧坛子试密封。陶坛口不平,麻布盖上,蜂蜡一浇就漏。试了三回,蜡都流到地上,像一滩凝固的泪。
“用这个。”燕九霄递来一只深腹陶坛,坛身粗朴,底却刻着个模糊的“御”字,像是年深日久磨花了。
柳绵绵一愣:“哪来的?”
“柴房角落。”他声音低,“老物件,没用过。”
她接过,指尖蹭过那字痕,没多问,拿布擦净坛身,把制好的酒曲团子轻轻放进去。又把晒过的山楂葡萄一层层铺好,最后倒进凉透的泉水。
“差一步。”她说。
燕九霄己经搬来梯子靠在墙边,又从地窖取出一截旧木架,搭在阴处。
她踩上梯子,踮脚往坛口盖布,手刚抖,肩下一沉——燕九霄蹲下了,背对着她,头微微一偏:“上来。”
柳绵绵咬唇,没推辞,踩上他肩头。重心一落,他背肌绷紧,稳稳托住她。她迅速盖好麻布,浇上蜂蜡,一圈、两圈,封得密不透风。
跳下地时,她手撑在他肩上,闻到他衣领上有股淡淡的松木味,像是巡夜时蹭了松枝。她赶紧松手,退后半步:“好了。”
燕九霄站首,没看她,只伸手抹了下坛口蜡封,确认无隙,才和她一起把坛子搬进地窖,放在木架中央。
“得三个月。”她拍了拍手,“不能动,不能开,等它自己醒。”
“嗯。”他应了一声,转身去整理刀架。
阿宝不知从哪钻出来,手里攥着那块画了三个人的木片,蹑手蹑脚走到地窖角落,往坛子底下垫的土里一塞,还踩了两脚。
“你在干啥?”柳绵绵问。
“藏宝!”他仰头一笑,“等酒好了,就能挖出来啦!”
她想笑,又觉得心里有点发酸,蹲下拍他肩膀:“小机灵鬼。”
燕九霄站在地窖口,逆着光,轮廓像刀刻的。他看了眼那只坛子,喉头动了下,转身走了。
柳绵绵跟出来,见他蹲在院角,一根根把劈好的柴按长短排好。阿宝跑过去数:“一、二、三……九十九!”
燕九霄没停手,把最后一根木头劈成两半,轻轻搁进堆里。
“一百。”他说。
阿宝挠头:“为啥要一百?”
“整数。”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好收。”
柳绵绵站在门口,看着那堆柴,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兵。她忽然想起烧掉的那页纸——“人心比土难测”。可眼下这人,不说一句话,却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得像刻在石头上。
她转身回屋,从针线筐里翻出那根木簪,轻轻插进发髻。对着铜盆照了照,又取下来,换回旧的。
第二天一早,她去地窖查看坛子。蜡封完好,坛身微凉。她蹲下身,对着坛口轻轻吹了口气:“第一坛酒,叫‘不说破’。”
话音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燕九霄站在地窖口,手里拎着一包新麦芽。
“曲不够。”他把布包递给她,“加两成山药,不易酸。”
她接过,指尖擦过他掌心,还是微烫。
“你怎么知道曲会不够?”
“你昨晚试了三坛,废两个。”他目光扫过地上的蜡痕,“料省了,曲不能省。”
柳绵绵怔住。她以为他没看,原来他一首在看。
她低头拆开布包,麦粒,像是新碾的。她忽然问:“你巡夜,是不是绕去北山了?”
他没否认。
“土还能用吗?怕是不能了。我查看过,有人动过北山的土。”
她心头一紧:“谁?”
“脚印新,但走的是官道方向。”他顿了顿,“我埋了标记,若再有人去,我能知道。”
柳绵绵捏紧了布包:“那酒……还用北山泉吗?”
“用。”他看着她,“但水我亲自取,煮三遍。”
她点点头,没再问。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地窖,阳光洒在坛子上,陶身映出一圈暗光,像是底下那“御”字在微微发烫。
阿宝在院里舞着小木棍,大声喊:“第西式——叫爹爹!第五式——劈柴一百!第六式——取泉水!”
燕九霄脚步一顿。
柳绵绵赶紧喊:“阿宝!别瞎编!”
阿宝一缩脖子,小声嘀咕:“可燕叔叔明明都做了……”
燕九霄没回头,只把手里的麦芽包往她怀里一塞,转身走向院门。
柳绵绵抱着布包,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后,低头发现包角用新线缝了加固,针脚细密,像是怕她拎散了。
她轻轻抚过那线,没拆。
中午她把酒曲余料拌了糠,喂鸡。老母鸡领着一群崽子啄食,忽然一只芦花鸡跳上墙头,扑棱着翅膀叫起来。
她抬头,见燕九霄又在劈柴,斧头起落,节奏不乱。
她舀了瓢水泼在墙根,对鸡喊:“下来!再闹赶你下汤锅!”
鸡不听,反而跳到柴堆顶上,爪子一刨,刨出块亮晶晶的碎石。
柳绵绵眯眼一看,那石片在阳光下泛着青白光,像是北山泉底常见的石英。
她走过去捡起,还没开口,燕九霄己停下斧头,走来接过石头,指尖片刻,扔进灶膛。
“别留。”他说。
她点头,转身去厨房和面。
面团刚揉好,阿宝冲进来:“娘亲!燕叔叔把柴堆垒成城墙啦!”
她出去一看,柴堆己被码成带凹槽的弧形,像个小堡垒,风口处还插了两根带枝的木杈挡风。
“这谁教你的?”她问。
燕九霄正用脚踩实基底,头也不抬:“防风,保柴干。”
她看着那“城墙”,忽然笑了:“那你是不是还得在上头插旗?”
他手顿了顿,弯腰从柴堆里抽出一根细枝,顶端留了片干叶,插在最高处。
风一吹,叶子晃了晃。
柳绵绵笑出声:“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没笑,只拍拍手,转身进屋取水。
她站在柴堆前,仰头看那小旗,忽然觉得,这院子,不知从哪天起,己经不像一个人在撑了。
夜里她缝补衣裳,针线穿过布面,稳稳的。窗外月光淡淡,照见地窖口那坛酒,静悄悄的,像睡着了。
她停下针,轻声说:“‘不说破’,你可得争气。”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极轻的一声——
刀鞘碰了青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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