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那声“哟，好香的酒味儿”刚落，柳绵绵手里的空坛还没放稳，门板就被人“咚咚”拍响。
她没动，只把坛子轻轻搁在墙根，顺手从门后抄起扫帚——这年头，半夜敲门的没几个是送礼的。
“柳家妹子！”媒婆尖着嗓子，“林老爷亲自登门，给你天大的喜事来啦！”
柳绵绵冷笑一声，从门缝往外瞧。灯笼晃得人眼花，林父挺着肚子站在前头，身后跟着个穿红戴绿的婆子，手里捧着个铜香炉，炉盖上还雕着“贞节”二字。林翠娘站在侧后，嘴角翘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门缝里那点光。
“喜事？”柳绵绵嗓门不高，“半夜抬着香炉上门，是给我配阴婚？”
“呸呸呸！”媒婆连忙摆手，“什么阴婚！是林少爷瞧上你了，要纳你做平妻！这可是抬举！你一个寡妇，带着拖油瓶，能进林家大门，烧高香都来不及！”
柳绵绵听得首乐：“我男人还没死，轮得到你们来提这个？”
“男人？”林父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锅底，“哪个男人？那个来路不明的野汉子？他要是真有胆子娶你，早八百年就该上门提亲了！你当咱们村没人眼？他住你家半年，连个名分都不敢给，怕不是个逃犯！”
围观的几个妇人交头接耳，有人小声嘀咕：“也是啊，没名没分的……”
柳绵绵手指一紧，扫帚杆都快捏断了。她正要开口，忽听“哐当”一声，林翠娘猛地把香炉往地上一摔，膝盖一弯，作势就要往门框上撞！
“爹！我不活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我一心一意等着燕公子，可他不理我！如今柳绵绵一个寡妇都敢拒我林家，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柳绵绵翻了个白眼：“你撞啊，你撞死我给你烧纸钱。”
“你！”林翠娘瞪她，“你一个破落户，也配说这话？你可知这香炉是祖上传下的‘贞节炉’？今若不答应，我便撞死在你门前，让全村都知道你克夫克子，连贞洁女子都容不下！”
柳绵绵刚要冷笑，忽然听见院墙外一阵急风掠过，紧接着，一道黑影“唰”地落在院中，像只夜鹰落地，半点声响也无。
燕九霄刚到北山山脚，便听到一阵喧闹从村里传来，他眉头一皱，辨出声音来自柳绵绵家方向，当下顾不上其他，立刻调转方向飞奔而去。
燕九霄回来了。
他衣角还沾着北山的露水，脸色比夜还沉。一眼扫过地上的香炉，又看向林父，声音冷得能结出霜来：“谁准你们踩我门槛的？”
林父吓得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燕九霄己一把拎起他后衣领，像拎只老母鸡似的，“嗖”地甩出院外，“砰”地砸在泥地上。
“再踏进一步，”燕九霄刀鞘往地上一拄，声音不高，却压得所有人不敢喘气，“断腿。”
媒婆尖叫一声，抱着香炉就要跑，燕九霄眼疾手快，刀鞘横扫，“当啷”一声，香炉飞出去三丈远，炉盖滚进草堆，露出底下烧得半黑的纸钱。
林翠娘见状，真往门框上撞去。燕九霄头都没抬，抬脚一勾门槛，她整个人被绊了个狗啃泥，裙摆蹭了一脸灰。
“装神弄鬼。”他冷冷道。
林父爬起来，指着燕九霄抖如筛糠：“你……你敢打我？我女儿可是要进县衙当差的！你等着，我让秦大人收拾你！”
燕九霄眉峰一动，正要说话，忽听“哗啦”一声，墙角粪勺飞了出来，正中林翠娘后背。
“不许碰我娘！”阿宝从门后跳出来，小脸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团柳绵绵补衣服的线，“再敢欺负我娘，我就泼你满头！”
林翠娘尖叫一声，跳脚乱甩，裙摆上那点“肥料”顺着布纹往下滴。围观的人群“哄”地笑开，有人憋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嘴。
“小畜生！”林父气得脸发紫，冲上来就要抓阿宝，“我今天非得替你娘教训你！”
燕九霄一步横在前头，刀鞘往地上一划，划出一道浅痕：“过线者，废手。”
林父僵在原地，额头冒汗。
林翠娘趁机想跑，慌乱中脚下一绊，手腕狠狠磕在青石板上，“咔”地一声，玉镯碎成几截。
她惨叫一声，抱着手哭天抢地。柳绵绵原本懒得理她，可眼角一扫，瞥见那碎镯内壁，刻着西个小字——“县衙工造”。
她瞳孔一缩，不动声色蹲下身，假装捡碎片，指尖轻轻蹭过那行字。
燕九霄也看见了，脸色更沉。
林父见势不妙，连滚带爬拉起女儿和媒婆就跑，一路跌跌撞撞，连香炉都忘了捡。围观的人见好就收，纷纷散了。
院里终于清净。
阿宝喘着气，小拳头还攥得紧紧的：“娘，我厉害不？”
柳绵绵揉了揉他脑袋，笑：“厉害，粪勺都给你用出剑法来了。”
燕九霄站在院中，刀鞘拄地，目光沉沉看着那道被他划出的线痕。半晌，他低声道：“明日，把门闩换铁的。”
柳绵绵点头，正要说话，阿宝忽然指着墙角：“娘，香炉！”
那“贞节炉”滚在草堆边，炉底朝天，露出底下一行小字，被月光一照，清清楚楚——“林氏祖传，贞烈可表”。
柳绵绵走过去，一脚把它踢进柴堆：“祖传？我看是刚打的。”
燕九霄走过来，低头看着那堆碎玉镯，忽然蹲下，用刀尖轻轻拨开一片碎碴，又停住。
柳绵绵也蹲下，两人视线交汇，都没说话。
阿宝在旁边蹦跶：“燕叔叔，咱们赢啦！”
燕九霄抬头看他一眼，难得没板脸，只轻轻“嗯”了一声。
柳绵绵站起身，拍了拍手：“行了，闹剧收场。阿宝去睡觉，明早还得喂鸡。”
阿宝乖乖进屋。柳绵绵转身要关门，燕九霄却忽然道：“那镯子，留着。”
她回头：“干嘛？当证据？”
“不是。”他声音低了些，“有人想让你低头。你低头一次，他们就会踩你一辈子。”
柳绵绵笑了：“我柳绵绵种地都能种出金豆子，还能怕几个烂镯子？”
燕九霄看着她，月光落在他眉骨上，那道疤微微发亮。他没笑，可眼神松了些。
“你不怕？”他问。
“怕？”她扬眉，“我有地，有酒，有儿子，还有个会甩人进沟的保镖——我怕啥？”
燕九霄喉头动了动，终是没说话，只转身走向院角柴房。
柳绵绵关上门，正要回屋，忽听外头“咔”地一声轻响。
她猛地回头，门缝里，燕九霄正把一块铁片钉在门框上——是新门闩。
他动作利落，一下一下，锤子敲得结实。月光下，他袖口破了道口子，露出一截手臂，上面有几道深色痕迹，像旧刺青，又被什么药水洗过，模糊不清。
柳绵绵盯着那道痕，没出声。
燕九霄钉完最后一颗钉，抬手抹了把汗，转身时，目光扫过地上的碎镯，又看了看那扇新装的铁闩。
他没走，站在院中，像在等什么。
柳绵绵隔着门缝看他。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燕九霄眼神一凛，手己按上刀柄。
柳绵绵也绷紧了神经。
脚步声停在院外。
一个陌生声音响起：“柳家娘子在吗？秦大人有请，明日去县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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