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从里头抽出那张烧去一角的供词，红指印在晨光下像一滴没干透的血。她吹了吹纸边焦痕，叠好塞进木匣，又把盐水桶底刮下的残渣、红布条、还有两盆泡在清水里的稻根一并装进去。黑烂的根和青白的根摆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阿宝。”她撩起门帘，把孩子叫过来，“去村口喊一声，就说柳家今日‘晒证据’，谁来看，送一把青菜。”
阿宝眨眨眼：“真的送？”
“娘啥时候骗过你？”她揉了把他的小揪揪，“记着，嗓门大点，让全村都听见。”
不大会儿，村口就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动静。有人不信，说寡妇家哪来的证据；也有人好奇，想着能白拿一把菜，不看白不看。柳绵绵把木桌搬到院外空地上，铺上粗布，一样样摆出来。供词摊在最前头，红布条压着纸角，盐水桶残液在小瓷碗里晃着光。
人越聚越多，踮脚往桌上瞅。
林翠娘是坐着轿子来的，两个仆妇前后护着，裙摆扫过泥地都不带停的。她站在人群前头，尖声一喊：“清清白白的人家，凭啥被你们围在这儿？我林家的下人昨夜都在家守夜，哪来的三更倒水？”
没人接话，可她眼风一扫，还真有几个老婶子往后缩了缩。
柳绵绵也不恼，拿起供词，清清嗓子：“我也不多说，就念一段——林家仆赵某，受主使，于三更天潜入柳家稻田，倾倒盐石灰水，毁苗半垄，意图断其生计。供人亲笔抄写，手印为证。”
她把纸翻过来，红指印亮在日头下。
“这布条，是从他袖口撕下来的，你们瞧瞧，缺口对不对得上？”她把红布条贴在仆人袖口比画，分毫不差。
人群嗡了一声。
“还有这个。”她端起两盆稻根，“盐水入土，三日杀根。我这‘邪稻’要是真有妖术，根咋会烂成这样？要真是妖女，我还种地干啥，首接变银子不就得了？”
有个老农蹲下来看了看，嘀咕：“是啊，真有本事，谁还起早贪黑？”
林翠娘脸色一沉：“死鸡验毒算什么证据？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喂的？”
柳绵绵笑了：“那你说咋办？要不，咱们去县衙？县太爷最讲规矩，毁田案轻则杖责，重则充军。你家仆人昨夜被我抓个正着，人还在柴房关着。你要不要一起去，当面对质？”
林翠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就在这时，燕九霄从屋里走出来。他没换衣裳，还是那身旧斗篷，手里抱着刀，一步一步走到柳绵绵身后半步的地方，站定。没说话，也没看谁，只把刀横在臂弯里，手搭在刀柄上。
左眉那道疤在日头底下格外显。
人群安静了一瞬。
族老拄着拐杖颤巍巍过来，干咳两声：“这事……总归是伤了和气。不如这样，林家赔些银两，算作误伤田土，大家也都散了，如何？”
林翠娘咬着牙，袖子里的手攥得发抖。她瞪着柳绵绵，又扫了眼燕九霄，猛地从袖中甩出一锭银子，砸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十两！拿去补你的破苗！”她声音发颤，“今日这账，我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说完，转身就走，裙角扫过泥地，溅起几点浊水。
没人拦她。
张老太医这时拄着杖慢悠悠过来，胡子翘着笑：“哟，这银子成色不错。”他弯腰把银锭捡起来，掂了掂，“够买二十斤米。柳丫头，回头给我留半坛酒，就用这钱付账。”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绵绵，我家那块地……”王婶子凑上来，搓着手，“听说你这施肥法子灵，能不能帮我看看？”
“李叔家的秧也黄了，要不要紧？”另一个汉子也挤过来问。
柳绵绵把银锭收进木匣，拍了拍盖子：“地是人种的，心正，苗才正。谁愿意信，我手把手教。”
她话音刚落，张老太医忽然“哎哟”一声，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拧开盖子闻了闻，咧嘴：“糟了糟了，昨儿泡的药酒让谁动了？一股子酸味！”
柳绵绵瞥他一眼：“您自个儿喝多了倒一半，还怪别人？”
“胡说！”老头瞪眼，“我昨夜明明封得好好的——”他忽然顿住，眯眼看向燕九霄，“等等，你昨夜是不是动过我药箱？”
燕九霄不动声色：“没碰。”
“还说没碰！”张老太医一拍大腿，“我那贴护心膏呢？少了一张！你伤还没好利索，又偷偷贴了是不是？”
柳绵绵立刻扭头看他：“你手又裂了？”
燕九霄垂眼，左手拇指微微蜷着，指缝里有一丝暗红渗出来。
她皱眉：“说了多少回，膏药得按时换，你非等疼了才贴——”
“不疼。”他打断她，声音低，“就一点。”
“一点也得治！”她转身就往屋里走，“阿宝，去灶房端热水！”
阿宝蹦蹦跳跳跑开。
张老太医哼哼两声：“你们俩啊，一个倔，一个急，凑一块儿活该遭罪。”他把酒壶塞回怀里，忽然压低声音，“那仆人还在柴房关着，留着当后手？”
柳绵绵端着铜盆出来，水面上浮着几片姜：“留着。万一她狗急跳墙，还得用他说话。”
张老太医点点头，又看了眼燕九霄：“你这刀，从昨儿起就没离过手吧？”
燕九霄没答，只把刀往怀里收了收。
柳绵绵蹲下，撩起他袖口，剪开旧布条。血痂黏在纱布上，一扯，他手指抽了一下。
“忍着。”她拿棉布蘸水轻轻擦，“你这人，疼也不说，伤也不养，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嗯。”他低应一声，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
张老太医背着手，嘟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日头渐渐高了，人群散得差不多，只剩几个要学种地的村民围着问东问西。柳绵绵一边应着，一边给燕九霄换药。血水混着姜汁滴进铜盆，发出轻微的“嗒”声。
阿宝端着一碗热粥跑过来：“娘，燕叔叔喝点！”
燕九霄接过碗，刚要喝，忽然抬眼看向村口。
一辆青布小车正缓缓驶来，车帘半掀，露出一角绣鞋。
柳绵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一皱。
车帘放下前，一只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划过帘布，像在比划什么。
(http://www.220book.com/book/UYX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