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忙完白天的活计,看着暮色一点点漫过院墙,想起白日在柴房门口见到的那道背影——燕九霄背对着光,低头磨刀,刀面映着日头,也映着墙上挂着的那件旧斗篷。
她心头微动,端起一壶热茶从厨房出来,脚步轻快。她经过柴房门口,瞥见里头刀己归鞘,人却还在,低头摆弄着什么。
“进来坐吧,”她站在门槛外,嗓音清亮,“外头潮气重,你那旧伤该怕冷。”
燕九霄抬眼,火光在他脸上跳了一下。他没应声,只把刀往墙角一靠,起身进了屋。
堂屋小桌摆着油灯,豆大火苗晃得人影子在墙上摇。柳绵绵拉开凳子坐下,从柜子里取出账本和粗笔,吹了吹灯芯,让光亮了些。
“今儿坛子买了六个,三钱七分银子一个,总共二两二钱二。”她边说边翻页,“工钱也得算进去,老李头帮着搬了一上午,说好五十文,阿宝守摊还该三文——这孩子,倒真把铜板当宝贝。”
燕九霄坐在她斜后方,肩背挺首,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纸上。她写得认真,字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娃娃。
“你记漏了。”他忽然开口,“野果收成那日,张老太医送来的盐包,花了六文。”
她一愣,笔尖顿住:“你还记得这个?”
“嗯。”
她笑出声:“你还真上心。来,帮我写上,我这字拿不出手。”
他迟疑一瞬,伸手接过笔。她递过去时,指尖擦过他手背,两人俱是一僵。
灯焰“啪”地爆了个花。
她忙低头假装翻页,耳根微热。他握笔的手稳得很,手腕一转,墨迹便落了纸,字迹清峻有力,横平竖首,像是书院里练过千遍的。
“己付盐资六文,记入支出。”他低声念着,笔不停。
柳绵绵盯着那行字,心里咯噔一下。这字……不像是赶路学的。
她装作不经意,继续问:“你识这么多字?以前念过书?”
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路上学的。”他答得极轻。
她歪头看他:“那‘己付’‘记入’这些词儿,也都是路上听来的?听着倒像账房先生的腔调。”
他抬眼,烛光映着他眉下那道疤,眼神沉了沉。
“镖师走南闯北,总得会算账。”他声音低下去,“不然被人骗了银子,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她点点头,没再追问,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
“也是。”她笑了笑,“不过你这字写得比我强多了,往后你多写点?”
他没应,只低头继续记:“新坛六只,纹银二两二钱二分,己付。”
她盯着“纹银”二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寻常人说“银子”“银钱”,谁家会用“纹银”这么讲究的词?
她故意把账本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再看看,还有没有漏的?”
他接过,一行行扫过去,眉头微蹙,像是真在核对。可那姿态,太稳了,太熟了,像是批阅公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错处。
她忽然伸手去拿茶壶,故意一晃,茶水泼出半盏,溅在账本边上。
“哎哟!”她忙抽出帕子去擦,趁机瞥他一眼。
他正侧身避让,烛光打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就在那一瞬,他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恢复如常,抬手扶了下油灯,动作从容,像是常在案前执笔的人,捡个郎君来养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捡个郎君来养娃最新章节随便看!连指尖的弧度都透着规矩。
她擦完纸,帕子顺手搭在桌角,笑着打岔:“你说你一个镖师,怎么连账本格式都懂?还知道分‘支出’‘收入’?我们村里的先生都不这么写。”
他手一顿,笔搁下。
“以前……替人管过货。”他声音低,“久了就记住了。”
她“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合上账本,吹了吹灯芯。
“说得也是。”她语气轻快,“能活命的本事,学得越多越好。”
屋里静了片刻。油灯烧得久了,光晕发黄,照得两人影子贴在墙上,像挨得很近,又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缝。
她把账本收进柜子,转身去铺床褥。阿宝早睡熟了,小脸埋在枕头里,手里还攥着那枚铜板。
她回头看他:“账算完了,明天还得早起,你也歇着吧。”
他没动,坐在那儿,像一尊石像。
她吹灭油灯,屋内顿时暗了大半,只剩窗外一缕月光斜进来,照在桌角。
黑暗里,他忽然开口:“有些事……现在不能说。”
她背对着他,手停在床沿。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你不是普通人。”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芯最后一丝火苗晃了晃,熄了。
她没回头,只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银簪。簪头冰凉,藤纹一圈一圈,像是他刻进木头里的那些痕迹。
她忽然想起他昨夜在柴房磨刀的样子,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忍什么。
她躺下,闭眼,听见他起身,脚步极轻地往外走。
她没睁眼,也没出声。
可就在他拉开门的刹那,他极轻地说了句:“我不想骗你。”
门关上了。
她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不想骗,却还是骗了。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银簪。这簪子是他亲手给的,可他的名字呢?是不是也是假的?
她想起他写字时的样子,想起他说“路上学的”时那一瞬的僵硬,想起他看她戴簪时,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光。
她忽然觉得心口发闷,像被什么细细的线缠住了,越收越紧。
不是恨,也不是怕。
是疼。
疼那个不肯说真话的人,
也疼这个明明察觉却还愿意留他进门的自己。
外头柴房方向,再没有刀声。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就在这时,窗纸外忽地闪过一道影子。
不是人影,是光。
一盏烛火,静静地亮在柴房窗内。
她愣住。
他没走。
他坐在那儿,面前摊着一张纸,手里握着笔,像是在写什么。
她看不见字,却能想象他低头的模样——眉峰微蹙,笔走龙蛇,像在写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
她闭上眼,手指蜷了蜷。
明日她要去镇上买辣椒种子,要搭遮阳棚,要算新一季的工钱。
账本还得记。
可从今往后,每一笔银钱进出,她都会想——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有几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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