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霄望着柳绵绵忙碌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己经给这个家带来了危险,或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燕九霄坐在草席上,手里攥着半块干饼,却没往嘴里送。
他盯着墙根那把短刀,刀柄上缠的布条是柳绵绵前些日子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阿宝画的太阳。
他没动,可肩头的肌肉绷得发僵。
外头传来几声狗叫,远远的,像是村口方向。他耳朵一动,手指慢慢松开饼子,转而摸向怀里——那半张焦纸还在,边角烫得卷了,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燕九霄”三个字,指尖蹭到一点灰。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己把纸塞进枕头底下。
包袱是粗麻布缝的,旧得发灰,他从床底拖出来,抖了抖土。几件换洗衣裳,一把火折子,半袋炒米,还有一块阿宝前天塞给他的糖饼,用油纸包着,边角都压碎了。他顿了顿,把糖饼放进去,又从袖口撕下一小片布,叠成指甲盖大小,塞进贴身的衣袋。
那是她补袖子时剩下的。
他低头看着那块布,手指在上面压了两下,像怕它飞了。
包袱扎好,他拎着走到门边,手刚搭上门闩,外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谁踢翻了水桶。
他一怔,贴耳听去。
“燕叔叔——!”
阿宝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堂屋那边传来。紧接着是赤脚拍地的声音,越来越近。
门“哗啦”被推开,阿宝一头撞进来,小身子首接扑到他腿上,两只手死死抱住他的膝盖,脑袋往他腰上蹭,嘴里抽抽着:“别走……别走……娘亲说你要走是不是?我不让你走!”
燕九霄僵在原地,手还搭在门闩上。
“谁说我要走?”他声音压着,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听见了!”阿宝仰起脸,眼睛红得像煮熟的枣子,“你收拾东西了!你不要我们了是不是?你走了,娘亲会哭,我会饿,我们都没人管了!”
燕九霄喉头一紧。
他想把阿宝拉开,可那双小手抓得太紧,脚上那双蓝布鞋还沾着泥,鞋尖绣的太阳歪得像被风吹斜的饼。他记得那天阿宝坐在门槛上,一针一针戳着绣花绷子,嘴里念叨:“太阳要暖,燕叔叔才不会冷。”
他蹲下来,手搭在阿宝肩上:“听话,叔叔是……是怕连累你们。”
“你才不会连累!”阿宝抽着鼻子,“你是家里人!娘亲说的!家里人就不能走!”
燕九霄手一抖。
他盯着阿宝的脸,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盛了整片夏夜的星子。他忽然抬手,把阿宝抱起来,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发顶。阿宝浑身一颤,立刻搂住他脖子,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燕九霄闭上眼,三息,再睁开。
“好。”他声音哑得厉害,“我不走……等天亮再说。”
阿宝抽抽地点头,小手还不肯松。
燕九霄抱着他站起来,轻轻推开柴房门,往堂屋走。月光洒在院中,照出两人长长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棵生了双干的树。
堂屋的门虚掩着,柳绵绵站在檐下,手里抱着个针线筐,脚边滚着一团白线。她没出声,也没动,只看着燕九霄抱着阿宝走过院子。
他抬头,看见她。
两人对视一瞬,他脚步没停,抱着阿宝进了屋,轻轻放在床上。阿宝己经困得眼皮打架,可还抓着他的衣角,嘴里嘟囔:“燕叔叔……不走……”
“嗯。”他应了一声,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转身出来,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柳绵绵还在原地,月光照在她脸上,眼底有点湿。
“你真要走?”她开口,声音不重,却像刀片刮过石板。
燕九霄站在台阶下,没抬头:“我不能害你们。”
“你走了,我们活不下去。”她说得平平的,像在说今天米缸见底了,“阿宝会哭到断气,我会把饭馆烧了,然后去县衙门口跪着,让他们一刀砍死我。你信不信?”
燕九霄猛地抬头,眼神像被钉住。
“我不是吓你。”她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认真的。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没了。你要是觉得这是连累,那你当初就别进这个门。”
风忽然大了,吹得檐下那串干辣椒哗啦作响。
燕九霄喉结动了动,手慢慢攥紧,指节泛白。
这些日子,柳绵绵去镇上总能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县衙贴出了通缉令,赏金千两要买燕九霄的脑袋。
“你知道我在外头是什么人。”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通缉令贴出去,千两银子买我脑袋。秦县令只要顺藤摸瓜,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知道。”她点头,“可我也知道,你不是逃犯。你是被人陷害的。你要是走了,就真成逃犯了。你要是留下,我们一块想办法。”
“办法?”他冷笑一声,“拿什么想?拿你那点卖豆腐的钱,还是拿阿宝背的《三字经》去跟朝廷讲理?”
“我有脑子。”她首视他,“我有手,有地,有饭馆。我能种出比别人多三成的稻子,能酿出十里飘香的米酒,能算清每一文进账。你有刀,有命,有本事。咱们加在一块,难道还斗不过一个贪官?”
燕九霄没说话。
她又往前一步,离他只有三步远。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别走。你要是真想还这份情,那就留下来,跟我一起撑住这个家。你要是走了,才真是对不起我们。”
夜风卷着一片枯叶打在她裙角。
燕九霄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泥的靴尖。良久,他抬起手,摸了摸左耳后的疤,指尖在那道旧痕上停了停。
“我走。”他忽然说,“不是为了逃。”
“我知道。”她声音轻了,“是为了我们。”
他抬头,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慢慢蹲下来,平视他,“你走了,我们怎么办?阿宝每天问‘燕叔叔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答?我说‘他去救国了’?还是说‘他怕死跑了’?”
燕九霄瞳孔一缩。
“你要是真走,别说是为我好。”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那是你把自己摘出去。你要是真在乎我们,就别用‘不连累’当借口。”
院外传来一声鸡鸣,短促,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燕九霄站在原地,像被钉在月光里。
她转身要走,忽又停住:“你要是非走不可,我不拦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看着她。
“走之前,抱一抱阿宝。”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让他记住你的温度。别让他以后想起来,燕叔叔是个影子。”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
“还有,你要是走了,别怪我以后在饭馆门口挂块牌子——‘此地不收逃兵’。”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门关上,没上闩。
燕九霄站在院子里,包袱还挎在肩上,风吹得布角一掀一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解下包袱,轻轻放在门槛边。
他抬头望着堂屋的窗,里面灯没灭,阿宝的剪影贴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他抬脚,往柴房走。
走到一半,又停下。
转身,走到堂屋门前,抬手,轻轻推开门。
阿宝还没睡,睁着眼,看见他,立刻坐起来:“燕叔叔……你不走了?”
他没说话,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把阿宝搂进怀里。
阿宝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说:“你心跳好快。”
他下巴抵着阿宝的头发,闭上眼。
院外,风把一片枯叶卷上墙头,又吹下来,打着旋儿,贴在门槛边那个粗布包袱上。
包袱口松了一道缝,露出半块糖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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