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的呼吸渐渐平稳，小脸贴在燕九霄的衣襟上，手还攥着他的袖角。燕九霄没动，只是轻轻抬手，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
柳绵绵站在门边，手里端着一碗刚热好的姜汤，碗沿还冒着细白的气。她没说话，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桌边把碗放下，碗底碰着木桌，发出“咚”一声轻响。
“喝点。”她指了指姜汤，“夜里凉，别又着了。”
燕九霄抬眼看了她一眼，喉结动了动，没伸手去端碗。阿宝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娘亲，小声嘟囔：“娘……燕叔叔不走了。”
“嗯。”柳绵绵应着，目光却落在燕九霄脸上，“他说了，不走。”
燕九霄抿了抿唇，终于伸手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沿留下一圈湿痕。他放下碗，声音低：“昨夜是我糊涂。”
“不是糊涂。”她坐到对面的板凳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是想护我们，可护人不是把人推开。”
阿宝坐起身，揉着眼睛：“坏人要来抓燕叔叔吗？”
“有人想抓。”柳绵绵摸了摸他的头，“可咱们不怕。”
“我不怕！”阿宝挺起小胸脯，“我会拿扫帚打他！”
燕九霄嘴角微动，抬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扫帚打不着人，得先学会躲。”
“那你教我！”阿宝立刻抓住他的手，“我要学刀法！”
“你还小。”燕九霄抽回手，“等再长两岁。”
柳绵绵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纸页己经磨得发毛，边角卷着。她用指甲点了点一行字：“秦县令前脚收了重税，后脚就贴了通缉令。他不是冲你来的，是冲咱们这个家来的。”
燕九霄眉头一拧：“通缉令上写的是我。”
“可查的是我家的账，封的是我的店。”她抬眼，“他要的是名正言顺地毁了我们。咱们要是散了，他就赢了。”
屋里静了片刻。窗外风停了，檐下挂着的干豆角垂着，一动不动。
燕九霄盯着桌缝，声音沉：“我能护你们一时，护不了一世。朝廷若派兵来，百姓不会为了一个逃将跟官府作对。”
“谁说没人帮我们？”柳绵绵一笑，“你看看这账本——酿酒坊雇了七户人家，饭馆每天供三十多人吃饭，后山那片改良的田，三成收成归佃户。他们靠我们活，我们靠他们撑。”
她把账本推过去：“秦县令敢砸我的店，就得想清楚，半村人的饭碗也得跟着砸。他不怕民怨？他怕。”
燕九霄翻了两页，眉头没松：“可百姓怕官。”
“怕是怕，但饿更怕。”她敲了敲账本，“我要是明天把酒价涨三倍，米价压两成，你猜村口那帮人是站官府，还是站饭馆？”
燕九霄抬头。
她眼睛亮：“他们嘴上不敢说，可脚会走。谁给饭吃，他们往谁家跑。这就是势。”
阿宝听得睁大眼：“娘亲好厉害！”
燕九霄沉默片刻，终于道：“你想怎么做？”
“两条路。”她伸出两根手指，“一是‘以商为盾’，把咱们的买卖做成全村的命脉，让他动不得；二是‘以技为矛’，咱们手里有好酒、有高产稻种、有新菜式，这些东西能换钱，也能换人情。”
她顿了顿：“张老太医说，县太爷上头有人撑腰，可再硬的腰，也怕捅出大乱子。只要咱们不犯法，不惹事，他想动手，就得掂量代价。”
燕九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可他若非要寻衅？”
“那就让他知道，惹我们，不划算。”她笑，“他要税，咱们就报亏损；他要查账，咱们就请乡老作证；他要封店，咱们就开仓放粮，云鱼上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让全村人知道谁在断他们的活路。”
燕九霄看着她，眼神渐渐变了。不再是那种沉沉的、压着心事的冷，而是像冰层下涌动的水，开始有了方向。
“你要的不是躲。”他低声道。
“我要的是让他不敢动。”她首视他，“咱们不逃，也不硬碰。咱们让他自己掂量，抓你，值不值这个代价。”
屋外传来一声鸡叫，天边微微泛青。
阿宝趴在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柳绵绵伸手把他抱起来，放到床边。孩子迷迷糊糊钻进被窝，嘴里还念着：“燕叔叔……教我刀法……”
燕九霄站起身，走到窗前。天快亮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还黑沉沉地压着地面。他手按在刀柄上，指节缓缓收紧。
“你不怕牵连？”他背对着她问。
“怕。”她答得干脆，“可更怕你一个人扛。这事儿，从今儿起，是咱们三个人的。”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落她脸上：“若官府带兵来，我不会让他们近你三步。”
“我知道。”她点头，“可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挡。”
“你手无寸铁。”
“我有脑子。”她走到他面前，仰头，“你有刀，我有地。你护我，我养你。咱们谁也不扔下谁。”
燕九霄喉头一动，没说话。
她又说：“你要是再提走，我就把饭馆改名叫‘逃兵避难所’，门口挂个牌子——‘本店专收胆小鬼，住一晚收一文’。”
燕九霄愣了愣，眼角抽了抽。
“你还笑？”她瞪眼。
“没笑。”他别过脸，可嘴角明显翘了翘。
“哼。”她转身去拿账本，“笑就笑呗，反正你留下就行。”
燕九霄看着她背影，忽然道：“我不走了。”
她手一顿，没回头。
“不是因为走不了。”他声音低却稳，“是因为——这儿是我的家。要抓人，先过我这关。”
柳绵绵慢慢转过身，眼睛亮得像晨光里的露水。
“那说定了。”她走回来，把手放在桌上，“从今儿起，咱们一块算账，一块种地，一块对付那个姓秦的。”
“嗯。”
“阿宝也得学本事。”她指了指床上的小人儿，“不光识字，还得学算账，学酿酒，学怎么让坏人自己滚蛋。”
燕九霄点头：“我教他防身。”
“还得教他别乱认爹。”她瞥他一眼。
“我没让他叫。”他皱眉。
“他自个儿乐意。”她笑，“谁让他又给糖又教拳的。”
燕九霄没接话，可耳根微微泛红。
柳绵绵合上账本，拍了拍灰：“今儿早点开灶，酒坊得加火。我昨儿试的新曲子快成了，再发酵三天，就能出第一批‘抗敌酒’。”
“抗敌酒？”燕九霄挑眉。
“对啊。”她笑嘻嘻，“喝一口，胆儿壮；喝两口，不怕官；喝三口，县太爷都得绕着走。”
阿宝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嘟囔：“我要喝……抗敌酒……”
燕九霄低头看着那小团人儿，又看看柳绵绵，忽然伸手，把桌上的账本拿过来，翻到空白页。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炭笔——是柳绵绵做记号用的——在纸上写下一列字：
“守家，护人，不退。”
写完，他把笔放下，抬眼：“从今天起，你的账，我来守。”
柳绵绵笑了，伸手把账本往他那边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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