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砰”地一声被从里推开,尘土扑了差役们一脸。
一个白发老头拄着乌木拐杖慢悠悠走下来,酒葫芦在腰间晃荡,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哎哟,好大的阵仗。”张老太医眯眼扫了眼差役,“谁家办丧事,锣鼓敲得这么响?”
差头愣住:“你……你是谁?敢阻官差办案?”
老头不答,只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啪”地拍在差头胸口。那牌子沉得差点让他后仰,铜面刻着“州府监察”西个字,底下还压着一道暗纹虎符印。
“我乃州府特使,奉命巡查税政、稽查贪腐。”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地,“你们聚众持械,围攻良民,是想造反不成?”
差役们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的水火棍不知不觉低了几分。
张老太医一挥手,身后三名黑衣汉子跃下马车,站成一排。他们没说话,也没拔刀,可那股子冷劲儿比燕九霄还瘆人——落地无声,连脚印都浅得像猫踩过。
差头咽了口唾沫:“我们……我们是奉县令之命……”
“秦县令?”老头冷笑,“他昨儿私吞三户税银的事,要不要我现在当众念念?”
差头脸色刷白。
这时,柳绵绵抱着阿宝从屋里走出来,裙角沾着灶灰。她站到燕九霄身边,把孩子交给阿宝的小手,自己往前走了两步。
“诸位差大哥也别为难。”她声音清亮,“我这儿有账本,一笔一笔都记着。酿酒坊七户人家靠它吃饭,饭馆三十口人天天来讨活路,后山佃农十八家租了我的地种菜卖菜。你们今天砸了我的门,明天他们饭碗就碎了。”
她翻开手里的册子,朗声道:“谁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念给大家听——三月初五,林家老二领工钱七十文;西月初八,王婶子赊了两坛米酒给儿子娶亲……”
村民早被惊动,三三两两围到院外。有人认出账上名字,低声议论起来。
“那不是我家吗?我媳妇真领了工钱……”
“她家酒坊救过我家娃的命,那回发烧,张爷爷说喝点热酒发汗,还真好了。”
差役中有几个本就是村里人,听得脸上发烫,悄悄往后退。
差头咬牙:“账本算什么?通缉令才是朝廷红头文书!燕九霄是北境要犯,窝藏者斩!”
柳绵绵抬眼看他:“那你现在就抓人啊。抓了我,烧了房,可记得写个文书——‘因查逃犯,毁民宅三间,断生计三十七户’。我让阿宝背下来,将来去州府告状时,一句不落。”
阿宝立刻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因查逃犯,毁民宅三间——”
差头气得发抖,却不敢再动。
张老太医一甩袖子:“还不退下?再不走,我以监察使身份扣你们‘扰民、滥权、恐吓良户’三条罪名,押回州府审问!”
差役们慌了,连忙收棍列队。临走前,差头狠狠瞪了眼村口树后——那里影影绰绰站着个穿官袍的背影,正是秦县令。
那人一动不动,袖子攥得发白。
马车没走,停在院门前。张老太医拄拐进了屋,燕九霄跟在他身后。柳绵绵把阿宝哄去床上睡了,自己端了壶热茶进来,放在桌上。
“您这身手,不像郎中。”她笑着倒茶,“倒像是……带过兵的。”
老头不答,只抿了口茶:“你家阿宝念《千字文》挺顺溜,比我家那几个蠢徒弟强。”
燕九霄站在窗边,目光沉沉。
“他们不会就这么罢休。”
“当然。”张老太医放下茶杯,“我刚得信,朝廷派了密探,轻骑快马,七日内必到。”
燕九霄眉头一紧:“可带画像?”
“有。画工随行,据说是从宫里调出来的。”
燕九霄沉默片刻,低声道:“不能再拖了。”
柳绵绵正要添茶,手顿在半空。
密探?画像?宫里调的画工?
她想起前些日子燕九霄教阿宝认字时,随手写的那一笔楷书——笔锋挺拔,筋骨分明,根本不是庄稼人能写出来的。还有他夜里练刀的姿势,稳、准、狠,像是杀过无数人。更别说那次她发烧,张老太医用针,他一眼就指出“风池穴偏了三分”。
那时候她只当是巧合。
可现在……
她悄悄退到门外,靠在墙边,听见屋里继续低声交谈。
“你不能再留。”张老太医说,“这次来的不是县衙小吏,是天子近臣,专办要案。他们不走官驿,抄小路,穿便服,见人就画,见屋就查。”
燕九霄嗓音冷:“那就让他们来。”
“你傻吗?”老头压低声音,“你以为你躲在这小村子里就安全?你那张脸,北境三州谁不认得?当年你在雁门关外一人斩敌将十七,血染黄沙,百姓给你立过长生牌位!”
屋里静了一瞬。
柳绵绵屏住呼吸。
雁门关?长生牌位?
她脑子里嗡嗡响,像是被人猛地掀开了一道缝——原来他不是逃兵,是将军?还是……被冤枉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着灶灰的手指,忽然觉得这双手这些年种地、酿酒、算账,自以为撑起了一个家,其实一首被蒙在鼓里。
可她没生气。
她只是……有点怕。
怕自己护不住这个家。
怕阿宝又要失去亲人。
屋里,燕九霄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不能走。他们若追来,一路查问,迟早牵连村里人。不如就在这儿,等他来。”
张老太医叹气:“你还是那副脾气,宁可自己扛,也不愿连累别人。”
“我不是别人。”燕九霄说,“我是她丈夫,阿宝的父亲。”
柳绵绵靠在门框上,心跳得厉害。
丈夫?父亲?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把茶壶抱得更紧了些。
天快黑时,张老太医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黄土,慢慢消失在村道尽头。那三名黑衣汉子却没走,一个守在院外柴堆旁,两个上了后山,隐在林子里。
燕九霄在院中磨刀。
刀石上洒了水,刀刃贴着石面来回推拉,发出“沙——沙——”的声响。月光照在刀面上,冷光一闪一闪,像蛇吐信子。
柳绵绵站在门边,手里茶杯早就凉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你要是真走了,阿宝得哭死。”
燕九霄停下动作,刀锋停在半空。
她又说:“可你要是不走,咱们都得死。”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所以……你得教我。”
燕九霄转过身,看着她。
“教我认那些密探。”她说,“教我怎么藏你,怎么骗人,怎么……活着。”
燕九霄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
他走过来,把刀插进刀鞘,轻轻放在她脚边。
“明天起,我教你认脚印。”他说,“轻骑走山路,马蹄印浅,但人脚落地重。尤其是穿软底靴的,脚尖压得深,脚跟轻——那是探子。”
柳绵绵弯腰捡起刀鞘,沉甸甸的。
阿宝在屋里翻了个身,梦里嘟囔:“爹爹……别走……”
她抱着刀鞘走进屋,轻轻放在床头。
油灯还亮着,她没吹灭。
她坐在床沿,看着阿宝熟睡的脸,又看向窗外。
燕九霄站在院中,抬头望着月亮。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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