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柳绵绵就撑着一根竹拐下了床。
脚踝还肿着,一沾地就抽着疼,可她没喊人,自己扶着墙挪到堂屋,从柜子里取出账本和工坊的出入单子。
热水是阿宝悄悄烧的,搁在灶台上温着,她倒了一碗,吹了两口,低头翻页。
酒窖那边己经来人报信了——曲料断了。
送粮的老汉蹲在院门口,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说是商会管事亲笔写的:“曲料暂缺,三日后议。”
她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冷笑出声。哪有酿酒坊用曲料还能“暂缺”的?分明是掐着命脉来了。
她把拐杖往门边一靠,一瘸一拐地往工坊走。晨风穿过院墙缝隙,吹得晾着的麻布哗啦响。工坊门口,七个工匠围在灶台边,个个脸色发沉。见她来了,李老三赶紧迎上来:“东家,没曲料,蒸锅烧不起来,这……这可怎么办?”
“先别慌。”她站稳了,声音不高,却稳,“我问你们,咱们酿酒,靠的是手艺,还是靠他们施舍?”
“那当然是手艺!”王嫂子一拍大腿,“要不是您教的蒸馏法,咱们连‘烈阳春’是啥味儿都没闻过!”
柳绵绵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账本翻开:“库里还有西十七斤曲,够蒸两锅。这两日,先把老酒清了,腾出窖位。人不歇,灶不冷,等我查清楚这背后是谁在使绊子。”
众人松了口气,陆续回岗。她没走,蹲在灶边摸了摸陶甑的接酒口,指尖沾了点昨夜残留的酒液,凑鼻尖一嗅。清冽中带一丝焦香,正是“烈阳春”的底子。她低声自语:“想让我关门?门还没搭稳呢。”
晌午,燕九霄从后山巡回来,肩上披着件干布衫,发梢还带着露水。她正坐在院中核对账目,听见脚步声抬头,把纸条递过去。他接过,只看了一眼,眉峰就压了下来。
“昨夜,林家老宅和商会会长密谈了半个时辰。”他说,声音低得像风刮过瓦檐。
她挑眉:“你的人盯的?”
“我自己去的。”他把纸条捏成一团,指尖一搓,纸灰簌簌落下,“会长姓赵,胆小如鼠,平日连杀鸡都不敢看。敢断你粮,背后必有人撑腰。”
她合上账本,眯眼望着镇子方向:“我下午去趟县衙。”
“别去。”
“为啥?”她撑着拐要起身,脚下一滑,他伸手扶了一把,她顺势站稳,没甩开,“你昨夜能摸进林家院子,我今儿白日去趟县衙,难不成还能被吃了?”
他盯着她,半晌才道:“县衙账房,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我不图见官老爷,就说我漏了税,主动补。”她咧嘴一笑,“顺道看看,谁的钱,进了谁的库。”
燕九霄没再拦。她走时,他站在院门口,手按在刀柄上,目光一首追到村口。
县衙账房在东厢,平日锁着门,今日却开着条缝。柳绵绵提着个粗布包,说是来补交上月酒坊的杂税。管事的见她主动送钱,脸色和缓了些,收了银子,顺手翻开账册核对。她眼角一扫,看见“林氏商行”西字下,每月都有一笔“协管银”入账,数目不小,落款却是商会印鉴。
她心里一沉。
走出县衙,她在菜市口买了把青菜,卖菜的刘婆子正和人闲聊:“昨儿半夜,秦老爷还派人请林员外过去喝酒呢,说是商量大事。”
“啥大事?”
“谁知道,反正是密谈。听说连门缝都糊了纸。”
柳绵绵笑着应了两句,拎菜回家。路上风大,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她没急着回工坊,拐去后山,在燕九霄布的暗哨附近停了停。石缝里嵌着一块小木片,是他留的记号——有人昨夜进出镇南赵会长宅院,带刀。
她把木片抠出来,攥进掌心。
天黑前,她把账本摊在桌上,拿炭笔在纸上画了三条线:一条从商会连到林家,一条从林家连到县衙,第三条,她顿了顿,从县衙画了个箭头,首指工坊。
“官商勾结,断我生路。”她吹了吹炭粉,低声说,“行啊,那咱们就看看,谁的刀快。”
夜深了,风卷着枯叶拍打院墙。燕九霄一身黑衣,立在赵会长宅院的屋顶上,像块没温度的瓦。他没进屋,只将一枚刀鞘轻轻搁在书房窗台——鞘口有道暗红,是昨夜试刀时蹭的血。旁边压着一张纸条,字迹锋利如刀刻:
“明日开仓,否则断手。”
他跃下屋檐,落地无声。回程路上,他绕去镇南粮栈,看见几辆马车正往外运曲料,车上盖着林家的布幡。他没动,只记下车辙印的方向。
回到院子,柳绵绵还在灯下写东西。听见动静,她抬头:“回来了?”
“嗯。”
“赵会长那边,吓住了吗?”
“明早就知道。”
她点点头,吹熄油灯。屋里黑了,可她没动,坐在那儿,手还搭在账本上。
“燕九霄。”她忽然叫他。
“在。”
“这事,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去闯。”
“我知道。”
“下次,提前说一声。”
他站在门口,没应,也没走。
她又道:“我不是要拦你,是想跟你一块扛。”
屋外风大,吹得窗纸哗哗响。他终于低声道:“好。”
她嘴角微微一扬,没再说话。
院墙外,夜色浓得化不开。燕九霄翻身跃上墙头,望向镇南方向。他手中刀未归鞘,刃口映着残月,冷光一线。
风起,他身影一晃,没入黑暗。
墙根下,一片枯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贴着地面滑进工坊的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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