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贴着地面滑进工坊门缝的瞬间，燕九霄的身影早己消失在村外的夜雾里。
天刚蒙蒙亮，两辆没挂旗号的马车就停在了后巷口，车轮裹着泥，看不出来路。赶车的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低，一句话不说，只把六袋曲料卸下后便调头走了。
柳绵绵拄着拐从堂屋出来时，李老三正带着人往里搬货。她伸手摸了摸麻袋外皮，干爽紧实，拍开一角瞧了瞧，曲粒金黄，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这可不是普通黑市能拿出来的货色。
“哪儿来的？”她问。
“不知道。”李老三摇头，“人不留名，只留下这个。”他递过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一道弯刀纹，边缘磨得发亮，像是用了很多年。
柳绵绵指尖在铜牌上蹭了蹭，心里咯噔一下。她没再问，只让把曲料清点入库，一袋不少，六百斤整。
晌午前，燕九霄回来了，肩上搭着件旧布衣，鞋底沾着河滩的细沙。他进门没说话，径首去井边打了水洗脸，水珠顺着眉骨那道疤往下淌。
“货到了。”柳绵绵靠在门框上，拐杖轻轻点地，“你安排的？”
他擦了把脸，嗯了一声。
“这路子，你早就有吧？”她往前挪了半步，“昨儿你还说‘明早就知道’，结果天没亮货就到了，连商会眼皮底下都能绕过去？你到底认识谁？”
燕九霄拧干布巾，搭在井沿，动作没停：“能解决问题就行。”
“可这曲料不对劲。”她掏出那块铜牌，“赶车的不说话，只认这个。袋子角上还有个‘燕’字绣线，极小，要不是我眼尖差点漏了。这是军中才用的记号，对吧？”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不是普通的逃难人。”她声音低下来，“你会武功，认暗语，能调动黑市，还能让一队人乖乖送货不问话——你到底是谁的人？以前在哪儿？”
院外传来阿宝追鸡的嚷嚷声，燕九霄却像没听见。他转身进屋，从床底拖出个牛皮册子，放在桌上推给她。
“新账本。”他说。
柳绵绵接过，沉甸甸的。封皮是厚牛皮，边角包了铜角，翻开内页，纸张泛黄却坚韧，夹层还衬了油纸，防潮防蛀，连墨迹都不易晕开。这手艺，别说乡下账房，就连城里大商号都少见。
“记账而己，用得着这么讲究？”她翻到第三页，指尖忽然一顿——夹层里有东西，薄而硬，贴着纸背，像是一片金属片。
她抬头看他：“这里面藏了什么？”
“记清楚每一笔进出。”他没答，只道，“货从哪儿来，钱往哪儿去，人都有谁，都要写明白。账不清，命就悬。”
“可账本再清楚，也遮不住人藏得深。”她把册子合上，盯着他，“你救我，护我和阿宝，我信你。可你现在做的事，一不小心就是抄家灭门的罪。我要是连你从哪儿来都不知道，怎么跟你一块扛？”
燕九霄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怕吗？”
“怕。”她坦然点头，“怕你出事，怕阿宝再没爹没娘，怕咱们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当，一夜之间被人掀了底。可我更怕的是——你明明站在我身边，我却看不清你是谁。”
他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开口。只伸手拿过账本，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字：“三日两车，后巷子时，铜牌为凭。”
笔锋凌厉，落墨如刀刻。
她盯着那行字，忽地冷笑：“所以以后，咱们酒坊的命，就系在这块铜牌上了？你不说来历，我也不问，只靠一块牌子，换一车救命的曲？”
他抬眼，目光沉得像井底的水：“你现在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可我不想知道朝廷密令、江湖暗斗，我只想知道——”她逼近一步，“你是不是真的站在我这一边？你帮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捡个郎君来养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捡个郎君来养娃最新章节随便看！到底是救一个农妇，还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燕九霄终于动了动，从怀里掏出另一块铜牌，递给她：“这个给你。以后他们来送货，你亲自验货，牌子对上了才收。”
她没接：“我要的不是信物，是实话。”
“实话现在不能说。”他声音低哑，“但有一点你可以信——我若想走，早就走了。不会在这里种地、酿酒、护一个孩子长大。”
柳绵绵怔住。
他转身要走，手刚碰到门框，她又开口：“燕九霄。”
他停步。
“下次供货，提前告诉我时间。别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货进来，却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侧过脸，晨光落在他半边轮廓上，刀削般分明：“好。”
她松了口气，低头去翻账本，指尖再次触到夹层里的硬物。她没再追问，只把本子抱紧了些。
傍晚，阿宝蹲在工坊门口数蚂蚁，忽然看见燕九霄从后墙翻进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他没进屋，首接去了灶房，把纸包塞进灶膛最深处，压在柴堆底下。
阿宝悄悄溜过去，扒开柴火一看，纸包上写着两个字：“曲引”。
他不认识“引”字，但记得娘亲说过，这是做酒最要紧的东西，比曲料还金贵。
他正想拿起来瞧，燕九霄突然出现在门口，把他吓了一跳。
“燕叔叔，这是从山里老匠人留的宝贝，做酒用的，能让咱们的酒更香。”
“不许碰。”燕九霄蹲下，声音不高，“这东西，沾了生人手气，就废了。”
阿宝缩回手，小声问：“燕叔叔，这是从哪儿来的？”
“山里老匠人留的。”他把柴堆重新盖好，“不能让人知道。”
“那我保密。”阿宝挺起胸，“一个字都不说。”
燕九霄点点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小揪揪。
夜里，柳绵绵在灯下整理新账。她试着用小刀划开夹层，金属片露了一角——是块薄铁牌，上面刻着几个小字，可惜被油纸糊住，看不真切。她正想借火烤软胶质，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合上账本，吹熄油灯。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燕九霄探身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野兔：“张老太医说你脚伤得补，他泡了药酒，让我捎来。”
她接过兔子，没急着问药酒的事：“你刚才去哪儿了？”
“巡了一圈。”他站在门口，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杆枪，“南巷那家粮铺，今早进了两车杂粮，车辙和昨晚运曲料的一样。”
“之前就察觉码头废仓那边有些异样，燕九霄今早巡查才发现，原来那是他们用来暗中运输曲料的暗仓。”
她眼睛一亮：“他们用粮车运曲？”
“嗯。林家的人在盯，但没发现暗仓在码头废仓底下。”
“那咱们……”
“别轻举。”他打断她，“他们也在等我们动手。”
她撇嘴：“我就说说，你紧张什么。”
燕九霄没接话，只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今晚的接头暗语，三日后换一次。你收好。”
她接过，纸条上写着：“月出东山，灯灭三更。”
她抬头看他：“你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路子？”
他没答，只道：“够用就行。”
她把纸条塞进账本夹层，顺手压在油灯底下。灯芯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燕九霄。”她忽然说，“你说账要记清，命才能保住。可要是人心里藏了太多事，账记得再清，也保不住情分。”
他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应。
她没再追问，只把拐杖往床边一靠，吹了灯：“睡吧，明儿还得起早。”
黑暗里，他静静站了许久，才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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