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把水盆端回屋，门槛上的湿痕还没干透，夜风一吹，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爬。
她刚把木盆搁在灶边，眼角余光就扫见院门口立着个人影——燕九霄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那截老槐树桩旁，手搭在刀柄上，像在等什么。
她没出声，只低头拧了把帕子，擦手时慢悠悠道：“阿宝睡了，翻了两回身，嘴里嘟囔着‘燕叔叔教我使刀’。”
燕九霄动了动，脚步轻得几乎没响，一步步走进堂屋。油灯还亮着，火苗被他带进来的风压得一斜，映得他半张脸明半张脸暗。他没坐，就站在她面前，离得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她袖口那点墨迹。
“你今日……出头了。”他嗓音低，却没责备的意思。
“我不出头，难道等你藏在墙角瞪人？”她抬眼笑了一下，指尖无意识蹭了蹭袖口的墨点，“你那一眼，差役腿都软了，可光瞪不说话，吓得住一时，吓不住长久。”
他没接话，只盯着她看。屋里静得能听见灯芯“噼”地爆了个小火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等这事了了，我告诉你。”
她手一停，针线从指间滑下来，掉在裙摆上。
“什么？”她声音轻了。
“我说，等风波过去。”他喉结滚了滚，像是把什么压了又压，才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忙低头去捡针，指尖却有些抖。她没问他是谁，也没问“旧事”到底多凶险，只轻声说：“我信你。”
这三个字落下去，屋里像落了一层薄雪。
燕九霄眼底动了动，抬手想碰她，指尖到了半空又收回去。他往前半步，忽然抬手抚过她额前碎发，动作极轻，像怕惊了什么。然后，他俯身，唇在她眉心落了一下。
那一瞬，她连呼吸都忘了。
他退开时，下颌绷得死紧，眉间那道疤在灯下显得格外深。他没再看她，只低声说：“别问，也别熬自己。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一个字都不会瞒你。”
话音落，他转身就走，衣角扫过门框，带起一阵风，油灯“噗”地灭了。
她站在原地，没追，也没喊。黑暗里，只觉额头那点温热迟迟不散，像被春日的阳光晒过。
她慢慢蹲下身，摸黑把针线收进布包，手指划过袖口，又蹭了蹭那块墨。不是黑芝麻，是她递联名册时蹭上的，洗了两回都没掉。她没再用力搓，只轻轻着，像在摸一件舍不得扔的旧物。
外头月光洒进来，照在柜子上。她走过去，拉开抽屉，把布包放进去，顺手碰到了底下的联名册。她没拿出来，只是指尖在封皮上停了停，又缩回来。
她知道他刚才去看过。
那本册子压在账本底下，位置偏了半寸，边角还翘着。她没动它，只轻轻推回原位，又往里塞了塞。
她吹了口气，点亮油灯，火光一跳，屋里重新亮起来。她脱了外衣，铺开被褥，正要吹灯，忽然听见院墙“咚”地一声轻响。
她手一顿。
不是人跳进来的声音，倒像是什么重物轻轻落地。她没出屋，只隔着窗纸往外看——燕九霄又回来了，正蹲在墙根下，云鱼上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手里拿着那截从墙缝抽出的竹片，指腹在上面一道刻痕上来回。
她没开窗。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把竹片重新塞回墙缝，转身时，目光扫过她这扇窗。她没躲，就站在灯影里，冲他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抬手在胸前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安抚什么，又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他走向后院那间小屋，门“吱呀”一声关上。
她这才吹灭灯，躺下。
夜深了，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帐子微微晃。她闭着眼，却没睡着。额头那点温热还在，像一枚烙印，不烫，却扎得人心口发颤。
她知道他怕连累她。
可她更怕他一个人扛。
她翻了个身，手搭在枕边，忽然摸到个硬角——是白天藏在褥子底下的半块麦芽糖，阿宝塞给她的，说“娘亲辛苦，甜一甜”。她捏在手里，没吃，只攥着，糖纸在掌心窸窣响。
外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刀鞘碰了门框。
她没睁眼。
但心里清楚，他没睡。他从来睡得比猫还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今夜他守着这院子，守着她和阿宝，像守着什么不能丢的命根子。
她忽然想，他答应的那一天，会不会也像今晚这样，先来她窗前站一会儿，再低头说一句“我来了”？
她没等到答案。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开门，见院中地上摆着一盆新土，土里栽着几株嫩苗，叶子细长，边缘泛紫。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叶片，闻到一股极淡的辛香。
这不是她种过的任何一种作物。
她抬头看向后院小屋，门开着，人己经不在了。
她起身走到灶台边，见案上放着一张纸条，字迹锋利如刀刻：
【此为改良紫苏，耐寒抗虫，三月可收。种在向阳处，每日浇半瓢水。】
落款没名字，只画了把小刀的轮廓。
她捏着纸条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她把纸条折好，塞进怀里，转身去拿锄头。刚跨出门槛，就见张老太医拄着拐，晃晃悠悠走来，酒葫芦在腰间晃荡。
“哟，大清早的，种什么宝贝？”他眯眼瞅了瞅那盆紫苏，又瞥见她怀里的纸条露了角，嘿嘿一笑，“我说小丫头，你家那位昨夜可没睡，来回巡了七趟，鞋底都磨秃了。”
她脸一热，低头拍了拍土：“他瞎忙。”
“瞎忙？”张老太医哼了声，“他昨夜还去我那儿要了安神汤，说你最近睡得浅。我说你给他开药，他瞪我一眼，说‘她喝苦的会皱眉’，硬是让我换成甜菊调的。”
她手指一紧，差点捏皱纸条。
张老太医凑近，压低声音：“他对你，比命重。”
她没说话，只低头看着那盆紫苏，轻轻拨了拨土。
张老太医转身要走，忽又停下：“对了，陈七今早出村了，说是去镇上卖柴。可他走的是北坡小道——那条路不通镇子，通官道。”
她抬眼。
“燕九霄知道吗？”她问。
“他半个时辰前就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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