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醒了。
她没动，就着炕沿的微光看燕九霄侧影。
他靠墙坐着，肩头裹的布条渗了点暗红，手里却还在磨那把刀。
火场里抢出来的账本搁在脚边，封皮略有焦痕，不过内里账目尚完好。
她起身倒了碗水，又从柜底摸出药瓶，一句话没说，把药膏挤在布上。
“你再碰这刀，我就拿它砍你手。”
燕九霄抬眼，眉头一拧。她首接把药布按在他肩上，疼得他肩头一抖。
“昨儿不是吼过了？”她边包扎边嘀咕，“命比账本金贵，账本比酒坊金贵，酒坊比林翠娘那张脸金贵——你记不记得？”
他闭了闭眼，低低“嗯”了声。
外头传来脚步声，老木匠扛着锯子站在院门口，咳嗽两声：“柳娘子，工钱结现的，还是记账？”
柳绵绵系好布条，起身拍了拍裙摆：“三倍工分，现结一半，完工再结一半。工料我来出，工钱我来付，人——你们来帮。”
老木匠咧嘴笑了：“我就说你塌不了。昨儿火那么大，我还跟我婆娘打赌，说你顶多哭一宿就得爬起来。”
“哭？哭能哭出酒来？”她转身进屋，抱出账本摊在院中矮桌上，“酒方在这，窖池没塌，曲种还活着。只要人不散，火灭了，照样能烧出酒。”
话音没落，隔壁李嫂提着篮子过来，往桌上放了两个热馍：“救火那会儿，我家汉子腿抽筋了，是你给揉的。这一工，我替他出。”
接着张屠户拎着半扇猪肉来了，王铁匠带着儿子也来了。有人搬砖，有人清灰，阿宝踮着脚往每个人手里塞糖块，脆生生喊：“谢谢叔叔修房子！”
燕九霄靠在门框上，看着一群人忙活，手里的刀慢慢垂了下去。
中午日头正高，柳绵绵在废墟前划了道线，拿炭笔在纸上画新工坊的图样。阿宝蹲在旁边，拿小木片当尺子比划。
“娘，这里能种紫苏吗？”
“能，西墙补好就种。”
“那燕叔叔说，紫苏能解酒毒。”
柳绵绵抬头，正看见燕九霄把一串铜钱塞进老木匠的工具袋。她没出声，只低头继续画图。
傍晚收工时，她当着众人面，把一张烧得只剩半边的纸扔进火盆。纸角焦黑，能看清“燕九霄”三个字。
“假的。”她看着火苗卷起纸片，“有人想用一张纸烧了咱们的饭碗，可他们忘了，人心不是纸，点一把火就没了。”
人群静了静，接着有人拍手，有人点头。
夜里风凉，她翻燕九霄的包袱找换药的布，摸出一叠铜钱。数了数，比今日工钱多出三成。
她提着油灯走到他面前，把钱放在炕沿。
“哪来的？”
他不答，只低头解腰带，像是要睡了。
“你当我不知道？”她声音轻了，“你把贴身钱袋都掏空了。这钱，是你攒着换刀鞘的，对吧？”
他抬眼，眸子黑沉沉的。
“他们白天为你冒火进去搬梁，晚上还得防人说闲话。”她把药瓶放在他手边，“你想护我，也得让我护你。钱我来想办法，伤你得养好。”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低声道：“……他们为我来的。”
“我知道。”她点头，“所以，我们一起还。”
第二日清晨，一个独臂汉子背着工具箱进了村。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脸上有道斜疤，走路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招工不？”
柳绵绵抬头，见他左袖空荡荡地别在腰带里，断口处的皮肉收得平整，不像是砍柴伤的。
“会木工？”
“会。”
“工钱少，活重。”
“没事，管一口饭就行。”
她正要点头，燕九霄从后院转出来，目光在他左臂停了一瞬，记忆瞬间闪回到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眼前这人虽断了臂，但身形和习惯的动作还是让他一眼认出是曾经的战友。又扫过他腰间别着的旧皮绳——那打结的方式，像极了军中传令兵用的“死扣”。
汉子抬头，两人视线撞上。燕九霄没说话，只微微颔首。那汉子也低头，算作回礼。
中午吃饭时，阿宝凑过去，盯着他手里的木块：“叔叔，你会削小刀吗？”
“会。”汉子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块桃木，三两下削出个刀形，递给孩子，“小心别划手。”
阿宝乐得首跳：“燕叔叔教我刀法，你教我削刀，以后我就是真刀客了！”
柳绵绵在旁看着，忽然想起昨夜——燕九霄没回屋睡，她起夜时看见他站在废墟前，和那独臂汉子低声说话。
她没走近，只听见一句：“……弟兄们，苦了你们守到现在。”
她当时没懂，现在看着那汉子吃饭时习惯性背对墙、左手搭在工具箱上的姿势，心里一动。
傍晚，她把新画的工坊图纸压在枕下，又从米缸底摸出个小布包，倒出几枚碎银。
“明儿得去镇上补曲种。”她对燕九霄说，“林家的酒坊最近在收粮，咱们得抢在前头。”
他点头，抬手想拿刀，却被她一把按住。
“今晚你睡炕上。”
“我能——”
“你能个头。”她瞪他，“再敢睡地上，我就把你的刀扔井里。”
他闭嘴，任她扶着躺下。
半夜风起，吹得窗纸哗哗响。柳绵绵醒来，发现炕上空了。她抓起外衣出门，见燕九霄站在新划的工坊地基前，手里握着那把刀，刀尖插进土里，像在量尺寸。
独臂汉子也在，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说话。
她没出声，退回屋里，把枕头下的图纸抽出来，用炭笔在角落添了一排小字：西墙加高两尺，留暗格，可藏物。
天快亮时，她煮了锅粥，端到院里。
燕九霄回来，脸上沾了露水，肩伤的布条又渗了点红。
她舀了一碗递过去，突然说：“你那些人，要是愿意留，就别藏了。”
他一怔。
“工坊要建三层。”她吹了吹粥面，“顶层晾曲，中层酿酒，底层——藏东西。人多了，才热闹。”
他低头喝粥，没应声。
但她看见，他握碗的手，松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UYX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