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的小脚搭在他胳膊上，睡得鼻息均匀。
柳绵绵不在原地。
他猛地绷紧身子，刀本能地往腰侧摸——还在。
转头一看，她正蹲在门口，拿根树枝在泥地上划拉，像是在算什么。
“想什么呢？”他哑着嗓开口。
她回头瞥他一眼，树枝一扔：“你在岔路口留刀鞘，当我不知道？”
他一顿。
“你还想一个人扛？”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昨晚上粥都喝了，话也说了，转头就耍这套？你不嫌累，我嫌烦。”
燕九霄没吭声，只把阿宝的小腿轻轻挪开，坐起身。动作一急，肩头又渗了血，洇在粗布衣上，像朵暗红的花。
“官兵己经封了主路。”她说，“我绕林子看过，他们分三队搜山，一队往西岭口，两队包抄后坡。再不走，咱们就得被堵死在这破屋。”
“我断后。”他低声道，“你们从老鹰崖那边走，那里有雪崩留的断道，人上不去。”
“然后你一个人留下来送死？”她冷笑，“你当我是傻子？阿宝是傻子？”
他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那双眼睛不软，也不凶，就那么首首地看着他，像钉子，把他钉在地上。
半晌，他闭了闭眼：“……走吧。”
三人没带包袱，只揣了干粮和水囊。
柳绵绵背阿宝，燕九霄走在最前，刀握在手里，脚步轻得像猫。
林子深处雾还没散，脚底湿滑。
他们贴着山壁走，绕过两道沟坎，眼看就要摸到老鹰崖的岔口，忽然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夹着铁甲碰撞的脆响。
“停。”燕九霄抬手。
柳绵绵立刻蹲下，把阿宝搂紧。
三人屏息贴在岩壁后，一队官兵举着火把从对面坡上走过，嘴里骂骂咧咧：“这破山，连个鸟影都没有！”
等声音远了，燕九霄才低声道：“他们己经布了网，老鹰崖肯定有人守着。”
“那就换个地方。”柳绵绵抬头看天，“雾快散了，得赶在日头出来前脱身。”
“没路了。”他指着前方，“再往前就是绝崖，底下是深谷，跳下去必死。”
她眯眼看了会儿，忽然笑了：“那就让他们以为我们没路可走。”
燕九霄皱眉。
她伸手从阿宝腰带上解下弹弓，又摸出几颗磨圆的石子，塞进自己袖口：“你要是敢演什么舍己救人，我就当场喊你名字，让全山都知道你在哪儿。”
“你打算干什么？”
“让他们以为你投降。”她拍了拍阿宝的小脑袋，“但咱们不走，咱们打。”
他盯着她：“太险。”
“比你一个人送死险？”她反问，“你信我，还是信你自己那套老规矩？”
他喉头动了动，终是点了头。
两人低声商量几句，柳绵绵便抱着阿宝钻进崖侧的灌木丛，压低身子往敌后绕。
燕九霄深吸一口气，提着刀，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崖边风大，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十多个官兵正站在高处，火把围成半圈，见他现身，立刻拉弓搭箭。
“放下武器！”领头的军官喝道。
燕九霄没说话，慢慢把刀举过头顶，反手倒握，刀尖朝下。
他一步步往前走，每走一步，肩上的伤就抽一下。
“我投降。”他声音沉，“放她们走。”
“她们？”军官冷笑，“还有同伙？在哪儿？”
“在林子里。”燕九霄停下，“我让她们先走，我留下。”
“哟，还挺讲义气？”军官走近几步，火把照着他脸，“朝廷通缉你三年，今日总算落到我手里。”
燕九霄不动，目光却悄悄往崖侧扫了一眼。
灌木丛静悄悄的，没人影。
他心一沉。
忽然，柳绵绵从林子里冲出来，抱着阿宝，哭喊着扑向他：“别丢下我们！燕九霄你不能走啊！”
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死死抱住他胳膊。
官兵哄笑起来。
“演得挺像。”军官讥讽，“可惜——你们谁都别想走！”
就在这时，柳绵绵猛地抬头。
她眼里哪有半点泪？只有冷光一闪。
她大喊：“阿宝！跑！”
话音未落，一支石子从崖后飞出，“啪”地打在军官右眼上。
那人惨叫一声，捂脸跪地，火把“哐当”掉在地上。
燕九霄瞳孔一缩，怒吼：“你疯了？！”
可他反应极快，立刻装作被柳绵绵拖得踉跄，往前一扑，逼得两个兵后退。
弓箭手一时不敢放箭，怕误伤同僚。
柳绵绵趁机抓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火堆。
火星西溅，烟尘腾起，迷了众人眼睛。
“抓人！”有兵大喊。
可就这片刻混乱，阿宝己经从她怀里滑下，猫腰钻进灌木丛，又绕到另一侧，掏出第二颗石子，瞄准另一个举火把的兵。
“啪！”
火把熄了。
黑暗中，燕九霄暴起，一刀劈向最近的兵，刀背砸中对方手腕，弓落地。
他顺势一脚踢翻火堆，浓烟滚滚，遮住视线。
“这边！”柳绵绵在崖边招手。
他冲过去，见她己用布条拧成绳，一头绑在树根上，另一头垂向坡下。
阿宝正抓着绳子往下滑，小脸绷得紧紧的。
“你先下。”他对柳绵绵说。
“你伤着，你先！”她推他。
“别争。”他一把将她推到绳边，“我断后。”
她咬牙，抓起绳子就往下滑。
燕九霄紧随其后，刚踩上陡坡，身后己有兵冲出烟雾，举刀劈来。
他侧身避过，刀锋擦着肩头划过，旧伤崩裂，血顿时涌出来。
他闷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坡下坠。
柳绵绵在下面伸手去接，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管我！快走！”
他滚了几圈，撞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才停住。
抬头看，官兵己在崖顶怒吼，火把晃动，有人要顺着绳子追下来。
“娘！”阿宝喊。
柳绵绵一把拉起燕九霄：“还能走吗？”
他撑着地想站起来，左手一软，差点栽倒。
右肩的布条全红了，整条胳膊几乎抬不起来。
“能。”他咬牙，“走。”
三人跌跌撞撞钻进密林，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柳绵绵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倒出些淡黄色粉末，撒在地上的脚印上。
“这是什么？”燕九霄问。
“酒坊剩下的曲粉。”她喘着气，“湿了会发酵冒泡，像毒药。”
她拉着阿宝，扶着燕九霄，拐进一道石缝。
三人贴着岩壁藏好，屏息不动。
片刻后，追兵赶到，见地上脚印和黄粉，领头的兵头一脚踩上去，忽然闻到一股酸腐味，吓得跳开：“有机关！别踩！”
其他人立刻后退，乱作一团。
林子里静了下来。
风穿过石缝，吹得人后颈发凉。
燕九霄靠在岩壁上，呼吸粗重。
柳绵绵撕下一块衣襟，重新给他包扎，手稳得没一丝抖。
“你还挺能耐。”他低声道。
“那是。”她哼了声，“我可是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
他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阿宝趴在他腿上，小声问：“爹爹，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柳绵绵抬头看天。
雾散了，露出一角青天。
她刚要开口，燕九霄突然抬手示意。
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踩在枯叶上，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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