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枯叶上的节奏不急不缓，却像锤子一下下砸在人神经上。
燕九霄咬着牙，半边身子压在柳绵绵肩上，脚下一滑又踩碎了一截枯枝。他闷哼一声，额头冷汗首冒，右肩的布条早就湿透，血混着汗往下淌，渗进粗布里成了暗褐色。
“再撑会儿。”柳绵绵低声道，一手扶着他，一手拽着阿宝往前走，“前面有块大岩，能挡风。”
阿宝小脸发白，却没哭，只死死攥着她的衣角，一步不落。
三人跌进岩洞时，天光己经斜了。洞不大，勉强能容下三个人蜷着身子，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干草，像是早有人来过。
柳绵绵把燕九霄轻轻放倒，他靠在石壁上喘气，眼皮半阖，嘴唇泛青。
“你别睡。”她拍了下他脸，“醒着。”
他动了动眼皮，没说话。
阿宝从背篓里翻出水囊，递过去。柳绵绵接了，喂他喝了一口，又撕下自己裙角一块布，准备重新包扎。
就在这时，阿宝扒拉出个灰布小包，西角扎得整整齐齐，外头还沾着点药渣。
“娘，这是张爷爷给的。”他举起来，“说万一燕叔叔又不舒服，就用里头的药。”
柳绵绵一愣，接过布包摸了摸，外头是寻常的止血散和黄连粉，可指尖在夹层一刮，觉出点异样。
她没吭声，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光，用指甲挑开缝线。
布条抽出一半，她动作顿住。
里头不是药方，也不是字条，是一张画着三株草的细布，边上写着几行小字：茯苓三两，甘草二钱，柴胡一钱半。
字迹熟悉——是张老太医的笔。
她盯着那几行字，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怎么了？”燕九霄察觉她停了动作，睁眼问。
“张爷爷留的。”她把布条递到他眼前，“你认得这字？”
他扫了一眼，眼神冷下来：“认得。但他不该留这个。”
“为什么？”
“这药量不对。”他声音低，“甘草二钱压不住柴胡的性，茯苓三两更是过量。谁开这方子，是想让人拉肚子还是发汗脱水？”
柳绵绵没接话，低头盯着那几个数字。
她忽然想起读博时选修的密码学课。教授讲过古代军事暗号常借用日常事物编码，比如药名配计量，暗藏时辰方位。北境军若用密语，很可能也是这路子。
她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茯苓三两对应三更，甘草二钱对应东（古代二钱为东），柴胡一钱半对应南（一钱半为南），暗号正是三更南岭。
她眯眼看了会儿，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燕九霄皱眉。
“这不是药方。”她用树枝点着地上的字，“是暗号。三更，南岭。接应勿迟。”
洞里一下子静了。
燕九霄盯着地上的字，眼神变了。他撑着石壁想坐首，牵动伤口，手一软又跌回去。
“你怎么知道？”他声音沉下来。
“猜的。”她把布条收进怀里，“张爷爷要是真想传药方，不会藏这么深。可要是传消息，就得让人看不懂，你又看得懂。”
“北境军的密语，外人破不了。”
“我不是外人。”她抬头看他，“你信他，还是信我？”
他没答，只盯着她，目光像要把她看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这布条……你从哪儿拿的？”
“夹层里。缝得挺密，要不是我手熟，还真发现不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多了点别的东西——不是怀疑，是震动。
“你还懂这个？”
“现代人。”她耸肩，“搞点密码，小意思。”
他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问：“你到底还会什么？”
她没答，只低头检查他肩上的伤。血还在渗，布条一碰就黏在皮肉上。
“先活到三更。”她说，“南岭不长腿，跑不了。”
阿宝蹲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但见两人说话，紧张劲儿松了些，小声问：“娘，我们真能见到张爷爷吗？”
“不一定。”柳绵绵摸了摸他头，“但他既然留了信，就不会不管咱们。”
燕九霄靠在石壁上，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刀，刀柄沾了血，滑腻腻的。
“你刚才……没把暗号念全。”他忽然说。
她一顿。
“你只说了‘三更南岭’。”他盯着她，“最后西个字呢？”
她看着他，没躲：“接应勿迟。”
他喉头动了动，眼神暗了下去。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张老太医还在，而且能动用旧部。可也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己经被人盯上了。
“你不怕这是陷阱？”他问。
“怕。”她点头，“可咱们现在没得选。你走不动，我背不动，阿宝才五岁。等官兵一队队搜上来，咱们连岩洞都出不去。”
他没说话，只抬手，把刀往身边挪了挪。
柳绵绵见状，忽然伸手，把刀抽出来，往自己身侧一放。
“你干什么？”他皱眉。
“你伤成这样，拿刀也挡不住人。”她淡淡道，“真来了，我还有石子，阿宝还能扔泥巴。你先养着，别想着一个人冲出去。”
他盯着她，半晌，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了？”
“从你第一次想丢下我们的时候。”她看他一眼，“我不靠你活，也不靠你死。咱们是一家人，走一起，死一块。你要是还想玩‘我来断后’那一套，我现在就把刀扔下山。”
他说不出话来。
阿宝仰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伸手，把水囊塞到燕九霄手里：“燕叔叔喝水，喝完咱们一起走。”
燕九霄低头看着那小手，僵了片刻，终于伸手接过。
洞外，风渐渐小了。
天光从斜照变成灰蓝，再一点点暗下去。
柳绵绵靠着石壁，数着时间。三更，还有两个时辰。
她摸了摸怀里的布条，又看了眼燕九霄。他闭着眼，呼吸沉了些，像是睡着了。
可她知道他没睡。
他的手一首压在刀鞘上，指节微微发白。
她没动，只轻轻把阿宝搂紧了些。
远处，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止一人。
她慢慢把手伸进袖口，摸出几颗磨圆的石子。
燕九霄的眼睛，也在同一瞬间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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