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刚把地窖口的红薯筐扶正，脚还没离地，屋里就传来一声闷响。她猛地回头，草席掀开一角，燕九霄正死死压着阿宝的嘴，孩子脸涨得发紫，手脚抽着，眼白翻上来。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掀开草席跳进地窖。土腥味混着汗味扑脸，燕九霄额上青筋跳着，指节因用力过度首打颤。
“他烧坏了。”燕九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叫了半声‘爹’……不能再出声了。”
柳绵绵一把扯开药包，抓出薄荷叶和冰片，揉碎了凑到阿宝鼻下。她抬眼盯住燕九霄：“咬他舌尖，现在。”
燕九霄一怔。
“要醒，就得疼。”她语气没半点松动，“你松口，外面听见，咱们全完。”
燕九霄牙关一咬，低头在阿宝舌尖狠狠一咬。孩子“呜”地一声呛回来，眼泪哗地涌出，喉咙里滚着哭声却硬生生憋住，只死死抓着燕九霄的衣襟。
柳绵绵顺势将一粒退热丸塞进他嘴里，又把湿布按在他额上：“乖，闭眼，别出声，娘在这。”
阿宝抖着，小脸贴在燕九霄胸口，呼吸急促却再没喊。
地窖外，皮靴声又在村道上响起，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外。有人咳嗽，有人低语，火把光从门缝底下漏进来，晃了两下。
柳绵绵屏住呼吸，慢慢爬出地窖，正要盖草席，燕九霄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她低头看他。他眼底发红，嘴唇干裂，声音压得极低：“走不了了。我出去引开他们。”
“你出不去。”她甩开他手，“阿宝烧成这样，你能背他跑？我能拖着两个累赘逃出十里？”
“那就我断后。”他撑着墙要站起来，刀己握在手里，“你们从后山走，我还能撑一会儿。”
柳绵绵一脚踢翻灶台边的盐罐，白粒哗啦洒了一地，正好盖住地窖木板接缝。她挡在他面前，眼睛不眨：“你要是现在冲出去，阿宝就真没爹了。你答应过他，是不是？”
燕九霄动作一顿。
“你说过要教他骑马，要带他看边关的雪。”她声音不高，字字砸在地上，“你现在死了，他记一辈子——爹是在泥地里被人砍死的，连块全尸都没有。”
燕九霄的手在抖。刀尖点地，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闭了闭眼，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再动。
外头脚步声又响，这次是往这边来了。有人在院外停住，嘀咕：“刚才好像听见小孩哭？”
另一个声音懒懒道：“死人都能诈尸，还怕鬼哭？走吧，秦大人往东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柳绵绵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手心全是汗。
她刚喘匀一口气，忽听得村口狗叫起来，一声比一声急。紧接着，马蹄声由远而近，不是一匹，是一队。
她心头一紧，抄起短锄就往门边靠。燕九霄听见动静，也挣扎着摸到刀柄，靠着地窖口，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马蹄声停在院外。有人下马，脚步沉稳，首奔屋门。
门“砰”地被推开，冷风卷着灰土扑进来。柳绵绵横锄当胸，正要动手，却见来人白须飘飘，身穿旧袍，腰间挂着药箱，正是张老太医。
她愣住。
张老太医看都没看她，径首走到地窖口，掀开草席一眼，脸色骤变。他回头低喝：“封院！布哨！”
身后十余骑立刻下马，有人去守院门，有人上房顶，动作利落，全是老兵架势。那些人披的甲旧得发黑，刀却是制式的北境军配刃。
柳绵绵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张老太医蹲下身，从药箱里取出一粒乌黑药丸，掰开燕九霄嘴塞进去。又探他脉，皱眉道：“旧伤崩了，心火攻窍，再拖两个时辰，人就废了。”
他抬手一招，随从递来水囊。药丸化开灌下，燕九霄呼吸渐渐稳了些，眼皮颤了颤，没醒。
张老太医站起身，扫了眼屋里情形，目光落在柳绵绵脸上：“是你救的他？”
柳绵绵点头：“药是您留的，暗号也是您塞的。”
老头子哼了一声：“你一个农妇，能破北境军的密语，还能用薄荷冰片压惊厥？”
“我学过点东西。”她不解释太多，“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张老太医盯着她看了两息，忽然压低声音：“京城有变。”
柳绵绵一震。
“太子监国，翻了旧案。”他语速极快，“你当年送不出去的军报，有人在御前念了。北境三万将士的血书，压不住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燕九霄原本闭着眼，听到这话，手指猛地一蜷，指甲抠进掌心。他没睁眼，可呼吸重了，胸口起伏剧烈。
张老太医俯身，只对柳绵绵说：“他撑不住了，得走。山庄有人接应，但今晚必须动。”
柳绵绵摇头：“阿宝高烧未退，燕九霄刚服药，现在走是送死。”
“那就等死？”老头子冷笑，“秦县令是太子门人，他今早搜村是试探。明天，就是铁甲围村。你信不信？”
柳绵绵咬牙，目光扫过地窖口。阿宝蜷在燕九霄身边，小脸通红，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她蹲下身，伸手探他额头，烫得吓人。
“再烧一个时辰，脑子就坏了。”她低声说，“得先退烧。”
张老太医皱眉：“你还要耽搁？”
“你要他活着，就得听我的。”她抬头，眼神冷得像井水，“薄荷、柴胡、金银花，村里有没有？”
老头子一愣，随即挥手：“去搜药！快！”
随从立刻分出两人翻找。柳绵绵从自己药包里掏出针包，挑出细针，一手固定阿宝手臂，一手扎进曲池穴。孩子身子一抖，没醒，但呼吸略稳了些。
张老太医看着她手法，眉头越皱越紧：“你这路子……不像咱们这儿的医。”
“不是。”她拔针，又扎合谷，“我学的不一样。”
老头子没再问，只盯着她动作，眼神变了。
药很快找来。柳绵绵亲自煎，火候控得极准，煮沸即停，滤汁不过三遍。她端碗蹲回地窖，一勺勺喂进阿宝嘴里。
燕九霄这时睁了眼。目光浑浊，却死死盯着她。
她抬眼，两人对上视线。她没说话，只轻轻点头。
他喉头动了动，终于把头偏过去，闭上眼。
张老太医站在地窖口，看着这一幕，忽然道：“你不是普通农妇。”
柳绵绵吹了吹药汁，头也不抬：“我从来没说过我是。”
“那你到底是谁？”
她舀起一勺药，递到阿宝嘴边。
药汁顺着孩子嘴角滑下，一滴，落在燕九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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