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纸，柳绵绵己经坐在院中石凳上。手里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被她指尖一遍遍着，炭笔写的“誓守河山”西个字边缘有些发毛，像是被汗水浸过又干了。
屋里头还静着。阿宝睡得沉，小脸贴在炕沿，呼吸匀净。燕九霄靠在墙角，闭着眼，脸色依旧青白，手搁在膝上，掌心朝上，终于松开了那把刀。张老太医昨夜留下的药罐还在炉上，底子结了层黑垢，没人动过。
她没进去看，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昨夜他攥着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绳子。可她知道，真正要抓住的，不是她的手，是他自己。
院外脚步声起，一串接一串，踏得稳，却带着火气。几道人影进了院子，都是旧部老兵，披甲未卸，腰刀佩得端正。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将领，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斜劈到下巴，一见她坐在那儿，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人呢？”将领问。
“还没醒。”她答。
“那正好。”他冷声说，“我们等不了。三万兄弟的血不能白流，将军若不起兵，我们自己干！”
她没抬头，只把那张纸折了又折，最后塞进袖袋。
“你们要他当反贼？”她问。
“朝廷不公，逼他造反，有何不可？”另一人吼道，“他守北境三年，换回来的是通敌罪名？粮道断了，援兵不至，他退五十里就说是弃关？这账不血洗朝堂，怎么算得清！”
“那你们打算杀到京城去？”她站起来，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吵嚷，“先杀秦县令，再杀知府，巡抚，最后是皇帝？你们要的到底是昭雪，还是报仇？”
众人一愣。
“报仇没尽头。”她看着他们，“昨夜你们救他，是因为他是燕九霄，是你们的将军。可今天你们逼他带兵杀回去，是想让他变成另一个屠夫？他守山河，不是为了毁它。”
络腮胡冷笑：“你懂什么？妇道人家，知道刀有多重吗？”
她不恼，只问：“你知道他昨夜烧得多厉害？伤口裂开，脓血混着汗往下淌，他一声没吭。不是因为他铁打，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别人。你们敬他是英雄，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想不想当这个反贼？”
没人说话。
她转向堂屋门口。燕九霄不知何时己经站在那儿，靠着门框，脸色未复，眼里却清明。
“将军！”络腮胡大步上前，“三万将士等你一句话！我们手里有五百老兵，山外还有联络上的旧部，只要旗子一竖，北境立刻响应！你若怕背反名，我们推你为王！”
“王？”燕九霄开口，声音哑，却稳，“我守边关时，你们叫我将军。我被贬时，你们藏我入山。现在我伤重未愈，你们却要我称王？”
他一步步走进院子，脚步虚，却没人敢拦。
“我若起兵，第一个杀谁？”他问。
“秦县令！”有人喊。
“然后呢？”他继续问，“知府？巡抚？宰相？皇帝？我杀一个，他们说我谋反；杀十个，天下说我残暴；杀一百个，我就是新朝暴君。你们要的正义，最后变成新的冤案？”
众人沉默。
“我不是不想报仇。”他声音低下去，“我是不想让三万将士的忠魂，最后变成叛军的旗号。”
络腮胡急了：“可朝廷不会给你昭雪！太子一句‘查无实据’，就把血书压了！你还能指望什么？”
“指望真相。”柳绵绵走上前，站到他身边，“朝廷不查，我们就把证据送进去。不是用刀，是用嘴，用笔，用活人说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捡个郎君来养娃 ”
“你疯了？”另一将领怒道，“你以为京城是菜市场？随便递个状子就能翻案？”
“我不信。”她看着他，“但我要试。他活着回来，不是为了死在刀下，也不是为了背上反贼的名。我要他活着，但不要他变成恶魔。”
这话落下来，院里静得落针可闻。
燕九霄侧头看她。她没躲他的目光，只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那手冷，指尖还有烧退后的虚汗。
“你们走吧。”他对着旧部说，“我要静一静。”
“将军！”络腮胡还要争。
“走。”他声音不高，却再不容置疑。
几人互看一眼，终究转身离去。有人临走前狠狠瞪了柳绵绵一眼，骂了句“妇人之仁”，却被同伴拉走。
院门关上，只剩风刮过屋檐的响。
张老太医不知何时站在堂屋门口，手里拄着拐，没说话，只看着她，微微点了下头。
燕九霄靠着门框，喘了口气，像是刚才那一番话耗尽了力气。
“你不怕我听他们的？”他问。
“怕。”她答，“但我更怕你听自己心里的恨。”
他闭了闭眼。
“昨夜你说梦话。”她轻声说，“你说‘守住，别退’。可现在，退一步，不是丢城池，是丢你自己。”
他没说话，只慢慢滑坐在门槛上，手撑着额。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
“我们换条路走。”她说，“我不懂兵，也不懂官场，但我知道怎么种地。一粒种子埋下去，要等它发芽，长苗，抽穗，不能拔苗助长。真相也一样。我们要把它种进京城，等它长出来。”
他抬眼看她，眼里有疲惫，也有光。
“你不怕死？”
“怕。”她点头，“可我更怕你走错路。阿宝叫你爹，不是叫一个反贼。”
他喉咙动了动，终于低声道：“好。”
她没笑，也没松一口气，只从袖中抽出那张纸，轻轻放在他膝上。
“那就从这儿开始。”她说。
他低头看着那西个字，手指慢慢抚过“誓守河山”，像在确认什么。
屋里阿宝翻了个身，哼了一声，梦里嘟囔：“娘……饿了……”
柳绵绵起身进屋，掀开锅盖，里头是昨夜剩的粥，冷了。她添水，点火，灶膛里噼啪一声，火星跳起来。
燕九霄坐在门槛上，没动。那张纸还在他膝上，风吹一角，轻轻颤。
张老太医拄着拐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她比你想的明白。”
燕九霄没应，只把那张纸叠好，放进怀里。
火苗渐渐旺了，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柳绵绵搅了搅粥，撒了把野菜末进去。
她端着碗出来，蹲在燕九霄面前，吹了吹热气，递过去。
“吃点。”她说。
他接过碗，手指还在抖，却稳稳端住了。
她看着他喝下第一口，没说话，只伸手替他擦掉唇边一粒米。
院外风停了。山上的雾散了一半，露出青灰的石壁。
她站起身，走向院角的柴堆，抽出一把短锄，蹲下身，在泥地里刨了个坑。
燕九霄看着她。
她弯腰，从脚边拿起之前放置的包袱，从中缓缓抽出那块青铜军牌，眼神坚定地将它放在了新翻的土旁。
风过来，吹起她一缕发丝，扫过军牌上的“誓守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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