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到山道上，露水还挂在草尖，柳绵绵脚下一滑，差点摔进路边沟里。燕九霄伸手一拽，把她拉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这步子，是脚底抹油了？”他低声说，“刚教的，忘得倒快。”
柳绵绵站稳，喘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粗布裤子和草鞋，又摸了摸耳侧短发。那头发昨晚还齐肩，今早被燕九霄拿剪子咔咔几下，就只剩一截毛茬，扎得脖子发痒。
“我哪有抹油，是你这鞋子太硬，磨得我脚心发烫。”她嘟囔着，“再说了，谁家儿子走路还得跟爹一个步调？这也太难了。”
燕九霄没回话，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假须，对着小铜镜往自己下巴上贴。他手指稳，一点胶水抹匀，假须一按，再用手压了压边角，原本清瘦的脸顿时多了几分老气横秋的油腻感。
“你现在是我儿子。”他声音也压低了，带着点沙哑，“叫阿木，十五岁，打小跟着我走货，话少，眼观六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柳绵绵翻个白眼，“陈掌柜，您这嗓子一变，真跟换了个人似的。”
燕九霄瞥她一眼：“那你呢？刚才还‘搞快点’，你是哪家铺子里跑堂的？咱们是山货药材贩子，不是酒楼伙计。”
柳绵绵讪笑两声，赶紧低头整理自己胸前的束带。粗布裹得紧，胸口闷，可她知道这不能松——万一被人看出是女子，前功尽弃。
屋子是间旧猎户棚，墙角堆着柴，地上铺了张破席。燕九霄昨夜带她翻山两时辰，才摸到这儿。门后柜子里果然备着东西：两套男装、药箱、干粮，还有几瓶贴着标签的药酒。柳绵绵认出那字迹，是张老太医的手笔。
“老头儿早算准了。”她把药酒塞进自己包袱夹层，低声说，“连名字都起好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的事比咱们走的路还多。”燕九霄坐到小凳上，把药箱打开，翻出一包粉末，“来，再练一遍。”
他清清嗓子，换上一副粗嗓门：“哪儿来的？”
柳绵绵立刻低头，肩膀微缩，学他教的驼背样：“回爷，青岭山下陈家坳，跟爹走货去京城。”
“运的什么？”
“山参两匣，茯苓八斤，还有些当归、川芎，都是山里采的。”
“你爹呢？”
“在后头解手。”她指了指门外，眼神放空，声音闷闷的，“我先走一步。”
燕九霄点点头，又问：“你这脸……怎么跟掌柜不太像？”
柳绵绵早有准备：“爹是收养的，说我爹娘死得早，捡我时才三岁，哪还记得模样。”
“嗯。”燕九霄站起身，绕着她走一圈，“眼神还是太亮。穷人家孩子，从小风吹日晒，哪有你这么水灵的？低头，眼皮垂下来，别乱看。”
柳绵绵照做，故意把嘴角往下撇，还学村口傻小子那样流了点口水。燕九霄愣了下，差点笑出声。
“你演过头了。”他绷着脸，“再自然点。”
“这还自然？”她擦擦嘴，“我都快成真傻子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笑完，屋里静了会儿。
“其实……”柳绵绵轻声说，“你这胡子贴歪了。”
燕九霄抬手一摸，果然左边一角。他重新沾胶水，一边贴一边嘀咕：“早年在军营，哪用这些花招。如今倒要靠这玩意儿保命。”
“以前靠刀，现在靠脑子。”柳绵绵拍了拍药箱，“你说是不是？”
燕九霄没答，只把镜子收起来，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旧布，裹在头上，只露出半张脸。他往墙角一站，活脱脱一个跑烂了腿的老药商。
“走吧。”他说，“商队辰时三刻在山口汇合，迟了就进不去。”
柳绵绵背上包袱，最后照了照铜镜。镜子里是个瘦小少年，头发乱糟糟，脸抹了灰，穿着不合身的短打，连眼神都变得怯生生的。
“阿木。作者“云鱼上”推荐阅读《捡个郎君来养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小声叫自己，“从今儿起，我就是阿木了。”
山道蜿蜒，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燕九霄在前，步子慢，背微驼，手里拎着药箱，活像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老掌柜。柳绵绵跟在后头，低着头，手脚不太协调，时不时被石头绊一下。
“别扭。”她小声嘀咕。
“再练。”燕九霄头也不回，“进了城，可没人给你重来的机会。”
山口处己有几辆骡车等着，车夫抽着旱烟，闲聊着天气。领队是个络腮胡汉子，坐在石头上，手里盘着两颗铁核桃，眼神来回扫着新来的人。
燕九霄走上前，拱手：“陈七，带小子阿木，走京城药材线。”
领队抬眼，上下打量他俩：“你俩这模样，不像一路的。”
“我是他养父。”燕九霄声音低沉，“他娘走得早，我一手拉扯大。”
“那怎么长得一点儿不像？”领队眯眼，“你黑瘦，他白净；你高，他矮；你说话带北口音，他倒像南边人。”
柳绵绵心里一紧，正想开口，燕九霄却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双手递上：“这是新酿的药酒，治老寒腿的。我爹当年就是靠这个熬过冬，送您尝尝，不成敬意。”
领队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眼神一动：“这味儿……有点门道。”
“加了牛膝、杜仲，还有山里采的活血藤。”柳绵绵赶紧接话，声音压得低低的，“爹说，您若觉得好，咱们路上也好搭个伴。”
领队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问：“你叫啥？”
“阿木。”她低头，“爹说，木头人，不惹事。”
领队哼了声，把酒瓶递给旁边车夫：“老李，给你爹带回去，让他试试。”
车夫接过，千恩万谢。领队这才点点头：“行吧，跟车走。丑话说前头，路上不许乱问，不许乱看，违了规矩，半道扔下。”
“明白。”燕九霄拱手，“多谢掌柜收留。”
车队缓缓启动，骡铃叮当。柳绵绵跟着燕九霄爬上最后一辆板车，坐在药材筐边。风吹过来，带着山外的气息。
燕九霄坐在她旁边，不动声色地靠近一点，压低声音：“记住，你是阿木。”
柳绵绵点头，手悄悄摸了摸袖中的匕首。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前方山路渐宽，隐约能看见远处河岸上停着几艘货船，船帆半卷，等风启航。
柳绵绵望着那方向，心跳微微加快。
燕九霄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低下头，肩膀缩了缩，活像个怕事的穷小子。
燕九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车队拐过山弯，驶向河岸码头。岸边己有商贩在装货，人声嘈杂。一个船工挥着旗子，高喊：“青岭药材队，速来验货！”
领队扬声应了，催促车夫加快。
燕九霄站起身，伸手扶住药箱，低声对柳绵绵说：“待会儿下了车，别抬头，跟着我走。”
柳绵绵应了声“哎”，声音闷闷的。
板车停稳，她跟着燕九霄跳下地。脚踩在泥路上，软中带硬，和山里不一样。
验货的差役走过来，手里拿着册子：“姓名、货品、来源地，报上。”
燕九霄上前一步：“陈七，青岭陈家坳人，运山参两匣、茯苓八斤……”
差役低头记着，忽然抬头：“这小子谁？”
“我儿子，阿木。”燕九霄侧身挡住柳绵绵，“打小跟着我跑路，不会说话，有点呆。”
差役打量柳绵绵，见她低头缩肩，眼神躲闪，便挥挥手：“走吧，上三号船，不许乱窜。”
燕九霄道谢，提起药箱，示意柳绵绵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码头。河水在脚下晃，船身轻轻摇。
柳绵绵盯着前方燕九霄的背影，那背影佝偻，却稳如山石。
她刚要抬脚踏上跳板，忽听身后有人喊：“等等！”
她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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