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柳绵绵脚下一顿，心跳像是被谁攥住了，喉咙发紧。她没回头，只把肩膀又往下压了压，手指悄悄掐进掌心，借着那点疼稳住呼吸。
身后那声喊是冲着整支队伍来的。差役大步走过来，腰间佩刀磕着腿甲，哗啦作响。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她身上。
“那个小子，站住。”
柳绵绵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耳侧短发——那截毛茬还在，扎手。她没动，也没应，只把背弓得更低了些。
燕九霄己经提着药箱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声音也停了，侧身挡在她前面，嗓音沙哑：“官爷，怎么了？”
“点名。”差役把纸抖开，“青岭药材队，一共七人，缺一个。”
燕九霄不动声色：“都在这儿了。”
“不对。”差役眯眼，“陈七，你不是独子？上个月报备时写的是父子同行，怎么这会儿多出个半大小子？”
柳绵绵心里一沉。
燕九霄却没慌，反而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了点苦意：“是我儿子，阿木。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脑子不大灵光，走路也慢，落在后头了。”
差役上下打量柳绵绵，眉头皱起：“他不像你。”
“血亲不亲，命苦。”燕九霄摇头，“是我收养的，他亲爹娘死得早，我带大他，模样不像也正常。”
差役半信半疑，正要再问，柳绵绵忽然咳了两声，声音不大，却撕哑得厉害。她顺势往前挪半步，贴着燕九霄的衣角，低声说：“夫君……风大，进舱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
燕九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但没反驳。
差役愣住：“夫君？你俩是夫妻？”
柳绵绵低着头，手指绞着粗布衣角，声音发颤：“是……我们是去年成的亲。他病得重，不敢住客栈，一路都是在车上熬着。大夫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痨病。”燕九霄接了一句，嗓音更低了，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会过人，碰了就沾晦气。”
差役一听“痨病”，脸色立刻变了，下意识退了半步，连手里的纸都拿得远了些。
“真……真是这病？”
柳绵绵没答，只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饼，那饼边角发黑，明显长了霉斑。她低头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硬咽下去，眼圈立刻红了。
“他吃剩的。”她声音抖得厉害，“我日日同吃同住，命早就不金贵了。只求官爷行行好，让我们回乡，好歹入土，别让他死在外头。”
差役看着她咽下那口霉饼，胃里一阵翻腾，赶紧摆手：“别说了别说了！登记名字，赶紧上船！别在码头久留！”
燕九霄报了“陈七”和“阿木”的名字，差役匆匆记下，连药材都没细查，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柳绵绵低着头，跟着燕九霄往三号船走，脚步虚浮，像是真被吓得不轻。首到踏上跳板，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船身晃了晃，板车被拉上甲板，骡子嘶鸣两声，被拴在船角。船工吆喝着开始清点货物，没人再看他们一眼。
柳绵绵进了底舱，掀开角落一块松动的木板，底下是个暗格，勉强能藏一个人。她压低声音：“快进来。”
燕九霄没动，只看了她一眼：“你刚才……怎么想到说夫妻？”
“来不及想父子了。”她急道，“他怀疑你身份，再问下去就露馅。说夫妻，我年纪小，能解释；说父子，我长得不像你，又不听你话，更可疑。”
燕九霄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道：“你胆子不小。”
“你不也敢赌？”她白他一眼，“万一他真掀帘子，你可就泡河里了。”
话音刚落，外头脚步声又起。
两人立刻闭嘴。柳绵绵迅速把木板盖上，自己坐在上面，假装整理包袱。
舱门帘子一掀，船工探头进来：“哎，那对夫妻，你们那病号呢？真得了痨病？”
柳绵绵点头，声音闷闷的：“快不行了，不敢见人。”
船工皱眉：“怪不得刚才官爷脸色那么难看。听说上头在抓一个北境逃将，说是朝廷要犯，沿路盘查都严了。要是真有痨病，你们可别乱走动，这船上人多，传开了谁都跑不了。”
“明白。”柳绵绵低声应着，“我们就在舱里，不出去。”
船工点点头，转身走了。
帘子一落，柳绵绵立刻掀开木板。底下空了。
她心头一紧，正要喊，忽然听见船底“扑通”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她冲到船边，借着昏暗天光往下看——河面上，一道黑影正顺着船尾游开，动作极轻，几乎没带起水花。
那人游到下游十几步，才缓缓浮出水面，抹了把脸，抬头看了她一眼。
是燕九霄。
他冲她抬了下手，然后抓住船尾垂下的缆绳，像条鱼似的悄无声息攀了上来，翻身钻进暗舱，浑身湿透，却一声不吭。
柳绵绵赶紧递过一块干布，手还有点抖。
燕九霄接过，擦了把脸，低声道：“你刚才那口霉饼，真咽了？”
“不然呢？”她瞪他，“演戏就得演全套。你倒是好，往水里一扎，清清爽爽，我在上面差点被吓死。”
“我没听见你心跳乱。”他忽然说。
柳绵绵一怔。
“你怕，但没乱。”他拧着湿衣角，“刚才那套话说得顺，像是早想好了。”
她没接话，只低头整理包袱，把剩下的干粮往深处塞了塞。
船身轻轻晃动，河水拍着船板，发出单调的响声。远处河岸的灯火渐渐稀了，风从水面刮过来，带着湿冷的味儿。
过了许久，燕九霄靠在舱壁上，闭了会儿眼，忽然道：“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骗过人？”
柳绵绵手一顿。
她没抬头，只轻轻说了句：“种地的人，谁没撒过谎？说种子好，说收成好，说天气好。不说，换不来一粒米。”
燕九霄没再问。
舱外，船工们在喝酒划拳，笑声混着河风飘进来。有人说起京城最近风声紧，说是朝里有位大人也咳血，太医都束手无策，搞得满城人心惶惶。
“痨病都传到宫里了。”那人啧了一声，“你说邪不邪门？”
柳绵绵听着，手指慢慢收紧。
燕九霄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
夜渐深，船行至河心，水流变急。舱板微微震颤，像是踩在活物的背上。
柳绵绵靠在角落，盯着那块松动的木板。她知道燕九霄就在下面，一动不动，像块沉在水底的石头。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摸出个小瓷瓶，是张老太医给的药酒。她拔开塞子闻了闻，味道浓烈，带着草木的苦香。
她倒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没咽，只是让那股热意在嘴里散开。然后她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像是从肺里掏出来的。
“听见没？”她对着空舱说话，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官府还在找人呢，咱们可得熬到京城。”
没人回应。
但她知道，有人听见了。
船头的灯笼晃了晃，火光映在河面，碎成一片一片。远处，一道黑影贴着水面快速游动，紧跟着船，像条不肯离岸的鱼。
柳绵绵把瓷瓶塞回去，靠在舱壁上，闭了眼。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她后颈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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